索菲娅·谢里曼佩戴“普里阿摩斯宝藏”中的饰品;特洛伊木马的绘画
1873年5月的一天早上,海因里希·谢里曼在土耳其西北部的古老山丘上四处走动,观察着工人们的挖掘进展。他确信古特洛伊就在脚下,尽管他没能说服所有心存怀疑的人。
他忽然注意到,有个工人挖到了一口铜锅,下面闪着金光。他叫工人让开,和妻子索菲娅一起“用一把大匕首挖出了那批宝藏”。他们挖得飞快,因为顶上的一大块泥土看似随时会塌下来砸到他们。[1]
索菲娅把挖出来的物件包在围巾里,带回了他们的住所。在那里,两人对物品做了记录分类,这才意识到他们找到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宝藏,里面满是金项链、金戒指和金耳环,一共有两顶王冠、一条头巾、60个耳环和近9000件小饰物,还有用金、银和琥珀金制成的杯、碗和其他容器,包括一个纯金的船形器皿(该器型总共只出土过两件,这便是其中之一)和一个石榴状的金容器。里面还有别的物品,如一面铜盾和一个铜花瓶,13个矛尖,14把战斧,几把匕首、一把剑和其他铜制或青铜制物品,一些可能原来安装着青铜剑身的石柄,以及许多在世界其他地方从未于同一个地点发现过的物品。[2]
他们把这批宝贝全部装箱,悄悄地搬上船,运回了他们在雅典的住所。索菲娅在雅典佩戴过许多当时找到的首饰,还照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至今仍是考古学最重要的标志性形象之一。
谢里曼向世界宣告,他们找到了普里阿摩斯(Priam)[1]的宝藏。这个发现使他们夫妇名扬四海,他们寻宝故事的每个细枝末节都被反复讲述[3]。但是,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谢里曼真的发现了特洛伊吗?
特洛伊Ⅵ的城墙
我们对特洛伊战争的了解主要来自古希腊诗人荷马(Homer)的史诗《伊利亚特》(Iliad)。另外,《史诗集群》(Epic Cycle)[2],[4]中收集的一些不太有名的诗人作品也提供了一些详细信息。虽然这些史诗叙述的事件可能发生在青铜时代晚期,大约是公元前13世纪或公元前12世纪,但必须记住,特洛伊的故事大概诞生于事件发生的至少500年后。
据荷马所说,希腊人和特洛伊人为了一个叫海伦(Helen)的女人打了10年的仗。海伦的丈夫墨涅拉俄斯(Menelaus)是希腊本土南部一个小王国或城邦的统治者。他的兄弟是统治迈锡尼(Mycenae)的阿伽门农(Agamemnon),号称王中之王。考古学家就是以阿伽门农治下城邦的名字将希腊历史的那个时期命名为迈锡尼时代的。
特洛伊位于土耳其西北部,是个重要的港口城邦,控制着与东方和北方进行的贸易。它派了一个使团前来拜访墨涅拉俄斯。使团中的一个成员叫帕里斯(Paris),有时也被称为亚历山大(Alexander),他是特洛伊的王子,普里阿摩斯国王的儿子。使团返回特洛伊时,也把海伦带了回来。特洛伊人说她是自愿跟着使团回来的,因为她爱上了帕里斯。希腊人却说她是被劫持的。
希腊人派出了一支大型舰队去围攻特洛伊,夺回海伦。领头的是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队伍中包括奥德修斯(Odysseus)和阿喀琉斯(Achilles)等迈锡尼英雄。他们花了10年时间才达到目的,而且还是靠了特洛伊木马的计策才成功。最终,希腊人摧毁了特洛伊,把它烧作白地,把海伦带回了家。
荷马的故事非常详细,但学者们依然质疑不断。历史上是否真的发生过荷马史诗描写的特洛伊战争?到底能不能找到这方面的考古证据?我认为,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有证据表明,公元前1184年左右的确发生了战争,那恰好是迈锡尼文化和整个青铜时代晚期文化崩溃的时候。也许特洛伊战争是一场更大灾难的一部分[5]。
特洛伊战争是否发生过?若真有其事,是何时发生的?关于这些问题,古希腊人说法不同。19世纪欧洲的大多数古典学者坚信,特洛伊战争从未发生过,完全是荷马的杜撰。所以,当海因里希·谢里曼这个考古门外汉决定去寻找特洛伊遗址的时候,他是与当时大多数学者的意见背道而行的。
谢里曼不顾大多数学者的否定意见,决心要找到特洛伊,证明特洛伊战争确有其事。很久之后,谢里曼说他在1829年自己年方7岁时就下了这个决心。那时,他父亲送给他一本书作为圣诞节礼物,书中的一幅插图描绘了埃涅阿斯(Aeneas)[3]逃离燃烧的特洛伊城的景象,图中还可以看到迈锡尼人围困了10年的特洛伊城的高墙。埃涅阿斯逃去了意大利,传说他的后代罗穆卢斯(Romulus)和瑞摩斯(Remus)在那里创立了罗马城。谢里曼说,他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找到特洛伊。他对父亲说:“这些墙要是真的有过,就不可能被完全毁掉,一定还有大片的残余,不过是埋在了几个世纪的泥土下面”。他说,最后“我们俩都认为有一天我应该发掘特洛伊”。有的学者对此说表示怀疑,因为谢里曼很久以后才讲到这个故事,而他以前的大量日记、笔记、信件和其他著作都对此只字未提[6]。
谢里曼四十五六岁时挣够了钱,不必再操心生活,可以专心去寻找特洛伊和特洛伊战争的证据了。他为发财干了不少坑蒙拐骗的事,说明无论是在私人生活还是在职业生涯中,他的话都不可全信。
一个例子很能说明他的为人,直接涉及谢里曼对特洛伊的“发现”——“发现”二字是要加引号的。1868年,谢里曼去希腊旅行,然后去了土耳其。他说他手持荷马史诗走遍了土耳其西北部,寻找符合书中描述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不太大,那样阿喀琉斯才能追着赫克托耳(Hector)绕城好几圈,而且那里应该既有温泉也有冷泉。
他看了几处传说的遗址,但它们都不符合荷马的描述。后来,他遇到了一位名叫弗兰克·卡尔弗特(Frank Calvert)的美国驻土耳其副领事。卡尔弗特也在寻找特洛伊,并且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事实上,他已经买下了那座古老的山丘,那座山丘现在的土耳其名字是希萨利克(Hissarlik),意思是“碉堡之地”。
卡尔弗特做了一些初步的挖掘工作,但由于资金不足,无法继续深入。谢里曼却囊橐充足,并很乐意和卡尔弗特合伙。挖掘开始后,谢里曼一旦认定这座土丘就是古特洛伊的遗址,就有意在后来所有的正式公告、讲演和出版物中绝口不提卡尔弗特的名字,自己独揽所有的名声和荣耀。直到1999年苏珊·霍伊克·阿伦(Susan Heuck Allen)出版了一本书,讲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卡尔弗特才赢得了他作为古特洛伊的真正发现者在历史上应有的地位[7]。
1870年4月,谢里曼在希萨利克开始了第一个挖掘季。当时他尚未得到土耳其当局发放的正式发掘准可证,但他照挖不误。那一季他所获无几,第二季也没有起色。于是,1872年他带领一大队当地的工人对这个古遗址大动干戈,让工人们挖了一条深约14米的巨大壕沟,几乎把土丘劈为两半。今天,这条被称为“谢里曼大沟”的深壕仍然赫然横亘,像是在遗址中心划出的一道巨型伤口。
那时,考古学仍处于萌芽期。尽管庞贝的发掘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多世纪,但在19世纪70年代,其他地方的发掘活动并不多。不过,包括卡尔弗特在内的具有考古知识的人都警告过谢里曼,说如此鲁莽的挖掘方式可能会造成灾难性的结果。果不其然,他们不幸言中。
在大沟里,谢里曼和工人们不停地往下挖,挖穿了各种建筑物和地层。最后发现,土丘里一层层埋了9座特洛伊城,而谢里曼起初以为只有6层。他挖到倒数第二层时停了手,并将其称为“被焚之城”,认定这就是普里阿摩斯统治的城邦。可是他错了。今天,根据陶器分析和碳-14测年法的结果,我们知道特洛伊Ⅱ存在的年代是青铜时代早期,约公元前2400年,比特洛伊战争发生的年代早了1000多年。
今天,站在大沟的沟底,也就是谢里曼和他的工人们停止挖掘的地方向上看,可以看到高处有一座巨石制成的建筑。它离丘顶表土只有几英尺,有一棵长在表土中的小树用枝叶为它遮挡阳光。这座建筑的年代可以追溯到特洛伊Ⅳ,在特洛伊Ⅶ期间被再次起用。它是一座青铜时代晚期的宫殿硕果仅存的部分;那正是谢里曼寻找的时期。
然而,宫殿大部均已湮没无存,这是海因里希·谢里曼一手造成的。他只顾求快,率领工人挖穿了普里阿摩斯的宫殿石墙,把宫殿里的大部分东西扔进了废土堆。如果现在能去那个废土堆挖掘,很可能会找到普里阿摩斯和赫克托耳时代的特洛伊的各种物品,也许还有古时抄写员用的泥板。
那么,谢里曼凭什么认定特洛伊Ⅱ是普里阿摩斯的特洛伊呢?一个原因是,他在那层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认为它就是荷马笔下的悉安门(Scaean Gate),因为据荷马所述,悉安门极为宽阔,可容两架战车并排驱驰。接着,谢里曼就发布了关于“普里阿摩斯宝藏”的报告。
他讲述的他和索菲娅发现宝藏那一天的故事一直是考古入门教科书的固定内容,虽然那个故事很可能并不属实。谢里曼后来承认故事中关于索菲娅的那部分是谎话。找到宝藏那天,索菲娅根本不在现场。谢里曼自己的日记和日志表明她当时在雅典。谢里曼解释说,他想让妻子更多地参与他的事业,希望她能对他做的事情更感兴趣,所以才把她写进了故事,好让她分享他的荣光。今天,没有一个正派的考古学家敢做这种事情[8]。
一些学者还提出,谢里曼发现的那些宝物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找到的[9]。他们认为,谢里曼从那个挖掘季发现的古物中挑出了所有的精品,然后向不明所以的公众宣布,这些宝物是一次性发现的。而且,既然那些宝物是在特洛伊Ⅱ发现的,那么它们比普里阿摩斯的时代早了1000年。所谓的“普里阿摩斯宝藏”可能既不是普里阿摩斯的,也不是一个“宝藏”。
谢里曼宣布了他的发现后不久,就将那些宝物捐给了柏林博物馆,也许是为了换取德国某个大学的考古学博士文凭。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宝物不知所踪。有近50年的时间,人们一直以为它们丢失了。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俄罗斯人才承认宝物在他们手中。他们把宝物作为战利品带回国内,并声称这是为了补偿他们在战争中遭受的损失。
今天,“普里阿摩斯宝藏”正在莫斯科的普希金博物馆展出。宝物仍然留在莫斯科,但4个国家声称拥有其所有权:有土耳其,因为它是特洛伊的所在地,而且土耳其说谢里曼是把宝物非法偷运出境的;有希腊,因为谢里曼最初把宝物存在了他在雅典的住所;有德国,因为宝物被谢里曼赠予柏林博物馆之后一直保存在那里,直到1945年失踪;还有俄罗斯,因为苏联人解放柏林后将宝物运走了,现在声称它们是纳粹侵略的赔偿[10]。到底谁真正拥有这批宝物呢?这个问题仍未解决,俄罗斯也丝毫没有将它们拱手让人的意思。
关于这些物件最有意思的一点是,爱琴海东北部的岛屿和莱昂纳德·伍莱(Leonard Woolley)在现代的伊拉克发掘的所谓“乌尔的坟场”(Death Pits of Ur)等地发现了类似的物品。谢里曼发现的那些金质耳环、别针和项链也许不属于普里阿摩斯或他的妻女,但肯定是公元前第三个千年末期在爱琴海地区和古中东大部分地区流行一时的饰物。它们可以为我们提供关于古代贸易和联通的线索,这才是考古学家更看重的;它们与普里阿摩斯和《伊利亚特》这些传说之间的关联就没有那么受考古学家关注了。
19世纪七八十年代,谢里曼在特洛伊的挖掘工作一直未停,不过他同时也在迈锡尼挖掘寻找阿伽门农国王的遗物。他雇用了威廉·德普费尔德(Wilhelm Dörpfeld)作为挖掘特洛伊的助手。德普费尔德是建筑师,有一些考古经验,他最终说服谢里曼认识到自己过去弄错了,本应调查希萨利克的特洛伊Ⅵ或特洛伊Ⅶ。于是,谢里曼开始制订计划,准备对希萨利克土丘再次展开挖掘,重点挖掘年代靠后的几层,但1890年圣诞节那天,他在那不勒斯的街上突然昏倒,次日便撒手人寰。
执行计划的重任落到了德普费尔德肩上。他担起了这个任务,索菲娅·谢里曼为他提供了资金支持,希望他能完成先夫的遗愿。德普费尔德集中力量挖掘谢里曼没有挖到的地方,主要是土丘的边缘地区。事实证明,那些地方的古迹非常丰富。他挖出了高大的石墙遗存,墙体厚达数米,能够抵挡任何来犯者;也有宽大的通道可以进城,但首先要经过守门的卫兵。
这些遗存属于特洛伊Ⅵ,那个时代看来持续了近500年,从公元前1700年左右到公元前1250年。德普费尔德发现,特洛伊Ⅵ有许多阶段,他用字母把各阶段标了出来,从“a”到“h”。最后的阶段——特洛伊Ⅵh——显示该城几乎完全被摧毁。德普费尔德认为,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特洛伊战争的证据。他在发掘结束后公布了发掘的结果。
与此同时,去往土耳其的其他地方,特别是深入土耳其内地高原的旅行者发现了另一个古代文明的几处遗址。早在1879年,谢里曼仍在发掘特洛伊的时候,一位名叫A.H.塞斯(A.H.Sayce)的英国亚述学家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说那些遗址是古时赫梯人留下的。(www.xing528.com)
这个假设十分大胆,因为《希伯来圣经》[4]里面提到了乌利亚(Uriah)和其他赫梯人,这似乎说明赫梯人住在迦南。塞斯所言能够服人,最终被其他学者接受。到谢里曼去世的1890年,塞斯关于赫梯人的著作已经再版,标题为《赫梯人:一个被遗忘的帝国的故事》(The Hittites:The Story of a Forgotten Empire)[11]。
1906年,人们开始挖掘安卡拉(Ankara)以东约200千米处的小城博加兹考伊(Bogazköy),后来发现它是赫梯人的首都哈图沙(Hattusa)。人们不到一年就找到了城中的档案库,内存数千块泥板,内容包括条约、记录,还有皇家的信件。研究发现,赫梯人从公元前1700年左右到公元前1200年之间活跃在安纳托利亚(Anatolia)各处。他们的版图甚至远及叙利亚北部,所以后来《圣经》的作者才把他们算作那个地区的居民。
我们现在对赫梯人了解得很多,这要部分归功于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德国人在哈图沙持续不断的挖掘工作。发现赫梯人的泥板仅仅10年后,一位名叫贝德日赫·赫罗兹尼(Bedřich Hrozný)[12]的捷克籍东方学者就破译了上面的文字,其内容证明赫梯帝国在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期间是古中东地区的一个强国,曾与埃及和亚述等其他强国互通有无,有时也会兵戎相见[13]。
据几片泥板记载,当时赫梯人和一个位于安纳托利亚西北部、被他们称为威鲁萨(Wilusa)的小附属国之间经常发生摩擦。最终,公元前13世纪早期的某个时候,也许是公元前1280年左右,赫梯人和威鲁萨的国王亚拉克山度(Alaksandu)签署了一项条约。
这片泥板被破译后不久,有些学者提出了这样的见解:亚拉克山度是赫梯人的叫法,与荷马所说的伊利奥斯(Ilios)的亚历山大(帕里斯)是同一个人,就是他爱上了海伦,引发了特洛伊战争。从语言学角度来看,“Wilusa”和希腊地名“(W)Ilios”十分接近,希腊语中原来有“W”音(digamma,大写为F,小写为F),后来逐渐停用,所以该词到荷马的时代变成了Ilios。当然,亚拉克山度的发音也和亚历山大非常接近。
这个观点是否正确,目前尚无定论,但是至少这些泥板显示,赫梯人和安纳托利亚西北部一个他们称为威鲁萨的地方是有关系的。泥板上的记录还表明,那里至少打过4次仗,后3次都是在公元前13世纪发生的,那正是特洛伊战争发生的时间段[14]。对于相信威鲁萨就是赫梯人对特洛伊的称呼的学者来说,这进一步说明,特洛伊战争很可能真有其事,而不只是神话传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相信德普费尔德关于特洛伊Ⅵh就是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的意见。辛辛那提大学的考古学家卡尔·布利根(Carl Blegen)研究了德普费尔德的发掘结果后,得出结论说特洛伊Ⅵh毁于一场地震,而非战争。此论的凭据是,一些城墙东倒西歪,大块的石头四散各处。布利根认为,只有大自然的力量才能造成这种结果。另一方面,他觉得上一层的第一阶段,即特洛伊Ⅶa,看起来才像是一座曾经被围攻,然后被大军摧毁的城。于是,20世纪30年代,他重新在希萨利克进行了挖掘,试图证实自己的判断。
到他挖掘的时候,遗址中的东西已所余无几,因为德普费尔德把谢里曼没有发掘的大部分物品挖走了。不过,布利根还是找到了足够的证据,使他确信特洛伊Ⅶa是经过长期围攻后被人力毁掉的。他的证据很有说服力,包括从墙上挖出的箭镞、躺在街上的尸体和其他表明至少打过一场大仗的迹象。
他发现,城中的大房子和宫殿被分成了几块,这样,原来一家住的地方可以住好几家。他还发现许多巨大的瓦罐埋在土里,地面上只留罐口部分,因而大大增加了储存空间。布利根认为,这一切都表明这座城受到了围困,这与荷马史诗中的叙述恰好相合,年代也相符——这座城毁于公元前1180年左右,正好在古希腊人传说的特洛伊战争爆发的时间范围内。
另外,布利根认为,陶器和其他人工制品所代表的物质文化显示,特洛伊Ⅵh和Ⅶa之间有连续性,也就是说,没有证据显示住在特洛伊Ⅶa的是另外一群人。特洛伊Ⅵh的人似乎在地震后重建了特洛伊Ⅶa。事实上,二者如此相似,以致布利根和当时仍然在世的德普费尔德都认为,考古学家所谓的特洛伊Ⅶ的第一阶段更有可能是特洛伊Ⅵ的最后阶段,是特洛伊Ⅵi,而不是特洛伊Ⅶa,只是那时再改用语为时已晚。所以,布利根确信是一场地震摧毁了特洛伊Ⅵh,迈锡尼的希腊人在夺回海伦的过程中摧毁了特洛伊Ⅶa。
布利根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时隔50年,出现了新的一代考古学者。1988年,一个新的考古队决定再探希萨利克山丘。这一次,考古队的成员来自不同国家,带队的两人一个是青铜时代专家,图宾根大学的曼弗雷德·科夫曼(Manfred Korfmann),一个是后青铜时代专家,辛辛那提大学的布莱恩·罗斯(Brian Rose)。
除了清理并重新检查“谢里曼大沟”之外,科夫曼团队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许就是对希萨利克周边的农田进行了勘察。他们没有动土,而是使用遥感设备对地下进行探测。为找到最有效的遥感设备,他们几经试验,最终确定对于当地的土壤需要用铯磁力仪。
人类活动,包括焚烧这类活动,能改变土壤中微量铁元素的磁性,所以,坑、渠,甚至墙体这类东西有时即使埋在地下也能被发现,尤其是被烧过或部分被烧过的话。然而,科夫曼团队从自己尴尬的经历中认识到,对初步发现做出解释须慎之又慎。
1993年,距海因里希·谢里曼在特洛伊开展传奇般的发掘行动一个多世纪之后,科夫曼宣布,他们的遥感图像显示,离城堡约400米远的地下埋着一堵绕希萨利克一周的高墙。他说,这可能就是因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Odyssey)这两部史诗而名垂千古的高墙[15],它在特洛伊战争中将阿伽门农、阿喀琉斯和迈锡尼希腊人的大军挡在城外达10年之久。
可是,他们动手发掘后,找到的却不是墙,而是一条大沟,沟中有些地方深达6英尺(约1.8米)。多少世纪以来,沟里填满了各种废物,有破碎的陶器,有石块,也有各种垃圾。它们在遥感图像上显示为绕城一周的固体物质。事后,考古队争论说沟渠和高墙异曲同工,也能起到护城的作用,但这个论点并不特别服人[16]。
科夫曼和整个考古界从此事中学到了两点。第一,在通过发掘予以确认之前,切勿轻易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遥感探测的结果;第二,尽管科夫曼和他的团队对遥感结果的解释大错特错,但遥感技术用于考古探测显然是成功的,因为他们很快在其他遥感图像上注意到,今天的农田下面埋着一个巨大的特洛伊下城,这是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原来,从谢里曼到德普费尔德再到布利根,所有以前的考古学家都只是发掘了特洛伊城的城堡部分,或称上城,那是国王及其直系家人和扈从住的地方。科夫曼团队对农田下遗址的发现使特洛伊城的规模至少扩大了10倍,显示它在青铜时代晚期[17]至少占地50英亩(约20公顷),人口在4000到10000之间。这表明它的确抗得住10年的围攻——如果荷马的故事属实的话。科夫曼在后来发表的学术著作中把这座遗址称为特洛伊/威鲁萨,以表示对赫梯人留下的记录的承认,他认为赫梯人所谓的威鲁萨就是特洛伊。
科夫曼团队的其他发现似乎证实了布利根的理论。比如,他们在城堡和下城都发现了证据,表明特洛伊Ⅵh遭到过地震破坏,特洛伊Ⅶa则受到了人为的破坏,也就是遭遇过战争。一个例子是,他们发现特洛伊Ⅵh有一座房屋毁于地震,而在特洛伊Ⅶa,那所房子的废墟上建起了另一所房子,而这所房子后来毁于战火。
至于发生过战事的证据,科夫曼发现了一些未经埋葬的尸体,包括一个约17岁的少女部分被焚的尸体,还有一些爱琴海地区(或希腊)特有的箭镞。另外还发现了至少一堆石块,大概是用于从城墙内投向来犯的敌人的[18]。
科夫曼的工作还以其他方式确认了布利根过去的发现。特洛伊Ⅶa在公元前1180年左右被毁之后,居民似乎换成了另一群人。在被考古学家称为特洛伊Ⅶb的阶段,我们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类陶器、建筑和另一种物质文化,包括一枚刻字的印章,那是在特洛伊首次发现文字。
这些都表明,原来城中的居民被另一群人取代了。因此,特洛伊Ⅶa遭到的人为破坏可能就是证据,证明荷马讲的特洛伊战争确有其事。但是,荷马的故事似乎加上了特洛伊Ⅵ的内容——故事中讲到的美丽建筑和高峻城墙属于特洛伊Ⅵ,城毁人亡却是特洛伊Ⅶ的命运,两座城就这样被合二为一。荷马作为史诗的创作者有权进行这样的艺术发挥。
特洛伊木马甚至可能是诗人对夷平了特洛伊Ⅵh的那场地震的比喻,因为希腊的地震之神是波塞冬(Poseidon)。在希腊诸神当中,女神雅典娜(Athena)的象征是猫头鹰,波塞冬的象征是马。在诗意的想象中,“地震=波塞冬=特洛伊木马”是可以成立的。至少这是德国学者弗里茨·沙赫尔迈尔(Fritz Schachermeyer)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的观点[19]。
在希萨利克发掘时,辛辛那提大学的布莱恩·罗斯领导的后青铜时代团队也有许多新发现,包括在1993年发现一个比真人还大的罗马皇帝哈德良的雕像,1997年又发现一个奥古斯都的大型大理石头像[20]。古希腊文化晚期的希腊人以及后来的罗马人在城堡之上进行了重建,又在城堡下方建立了一个规划整齐的下城,这就是科夫曼除青铜时代的遗迹之外找到的遗址。
后来的居民也相信此地是古特洛伊的遗址。事实上,他们给它起的希腊名字和罗马名字都是“新特洛伊”。连亚历山大大帝都莅临致敬。后来的几世纪中,尤利乌斯·恺撒和其他名人也曾到访。弗兰克·卡尔弗特和后来的海因里希·谢里曼就是因为先挖掘了这些较晚时期的遗址,发现了一些古物,才确信自己挖对了地方。
后来,土丘顶上建造了一座雅典娜神庙,再后来,又建了一座朱庇特[5]神庙。这解释了普里阿摩斯的特洛伊为什么比谢里曼想象的离地表近得多。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建筑者都先把土丘铲去一层,整平地面,再在上面建造神庙、剧场和其他的建筑物,他们的城现称为特洛伊Ⅷ和特洛伊Ⅸ,修建的时间距今最近。
曼弗雷德·科夫曼于2005年突然去世,但国际考古队的挖掘工作在新队长的带领下仍在继续。人们对在希萨利克及周边地区进行挖掘和遥感探测的兴趣至今不减。关于特洛伊这座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史诗提供了灵感的古城,希萨利克也许还会告诉我们更多的秘密。
【注释】
[1]普里阿摩斯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末代国王。——译者注
[2]《史诗集群》是有关特洛伊战争的古希腊史诗集。——译者注
[3]埃涅阿斯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的王子,特洛伊战争的英雄。——译者注
[4]《希伯来圣经》是犹太教的宗教经典,内容和《圣经·旧约》基本一致。——译者注
[5]朱庇特(Jupiter),罗马神话中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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