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西南地区,是一个民族众多且文化类型丰富的地区,历史上的文化涵化现象普遍。在这种民族聚集区域且民族不断分化、不断交互融合的情况下,不宜将三星堆青铜文明与某个民族画上等号。
虽然我们可以确定,彝族先民与三星堆青铜文明有一定的文化关联。但是,直接将三星堆文明与彝族等同起来,显然不妥。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彝族的分支多,来源和形成都很复杂,三星堆文明与彝族哪个支系有关?何况,新中国成立以前彝族分为黑彝和白彝两大阶层,又是哪个阶层与三星堆文明有关?
三星堆青铜文明,如前所述,是由蚕丛氏、鱼凫氏、柏灌氏部族联盟所建立的,来源并不完全相同。
既然三星堆文明不可能与整个彝族都有关,而彝族也不可能与整个三星堆古国联盟部族后裔都有关联,则将整个彝族直接视为三星堆青铜文明的后裔,不但说法笼统而且还缺乏足够的依据。科学的态度是,以学术研究为基础,寻求历史真相;再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采用科技检测的手段,如基因检测手段来做遗传基因证明,最终确定彝族的阶层及其支系里谁是三星堆文明的后裔之一。
当然,不赞同将三星堆文明与彝族直接等同起来,并不意味着要回避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依据文献和民族学、考古学等资料来探讨,不失为一个积极妥当的办法。这样就能尽量逼近历史真相。
也许你会说,既然如此,如何解释彝族文化之中有三星堆青铜文明的部分因素这一现象呢?答案是,一些三星堆古国国破后南迁之人,即蚕丛氏、鱼凫氏构成的部分古蜀人后裔,参与了彝族某个阶层的形成,因而在彝族的古老文化之中留下了三星堆文明的痕迹和文化因子。
谁是彝族先民,彝族如何形成?这是一个复杂并且需要极多篇幅来论述的大课题。因此,这里只谈彝族先民与三星堆青铜文明后裔相关的话题。
秦汉以后的西南地区,民族的发生、发展和交流融合格外频繁,因而民族的形成与识别也变得格外复杂起来。而在云南,自汉代以后,所谓的滇人(包括蚕丛氏、鱼凫氏余部)的线索并不清晰,情况逐渐变得混沌起来。而且,古滇国的子民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有传说他们在国破后跑到一个海岛上并建立起国家。传说是否可靠,不得而知。不过,在汉魏时期,寻找蚕丛氏、鱼凫氏后裔的线索的确中断了。
虽然古滇国统治者和子民的后裔遭遇滇国国破,但相信他们并未离开云南及附近的贵州、四川等地。因为这一地区地势复杂,山高水长,生存并不艰难,尤其是农业以旱地粟作为主的族群,他们必定会择地而居,并且依靠自身较高的文明程度,整合土著族群,形成大的地方势力。
川、滇、贵的地方势力众多,虽然其民族来源不一,但长期混居,文化特性基本相同,各自控制有地盘。这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便是三国蜀汉时期南中的爨氏。
爨氏原为地方豪强,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采取“以夷制夷”的政策,爨氏成为诸葛亮控制南中的依靠力量。《三国演义》中的“七擒孟获”,孟获即为爨氏首领。其事迹见于《汉晋春秋》《襄阳记》。有关爨氏的历史,著名的“爨龙颜碑”可以让我们从中窥视一斑。该碑刻立于南朝刘宋大明二年(公元458年),于清乾隆四十三年出土于今曲靖杨旗田。该碑的出土蜚声海内外,震动了金石书法界。
爨龙颜碑
据文献记载,东晋咸和八年(公元333年),李雄派李寿率兵攻占南中,李寿被封为“建宁王”;以爨琛为交州刺史,霍彪为宁州刺史。到咸康五年(公元339年),爨氏迫使太守龙彦降晋,把霍彪缚送到晋朝,于是南中就被爨氏独霸,爨氏统治南中地区四百多年。
爨氏,学界大多认为他们就是形成彝族先民的主体群体。彝族形成的大体格局,可能发生在南北朝至隋唐时期。为什么这样判断呢?因为这段时间,爨氏内部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
所有的历史变化,都有其发生的原因。所以相关论点,都必须和历史相佐证,或者相衔接。
自独霸南中,统治南中四百年以来,爨氏已是汉化程度颇高的大族,才有文理通达、书法颇佳、被称为云南瑰宝的《爨龙颜碑》(《宋故龙骧将军护镇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县侯爨使君之碑》)及《爨宝子碑》。
《爨龙颜碑》说,爨君名龙颜,字仕德,是建宁郡同乐县人。他是上古帝王少昊和颛顼的远代子孙,也是高阳氏火正祝融的后裔。他家的世系源远流长,清理起来没有遗漏的地方,也像根深蒂固的大树从未倾倒过。当夏朝盛世,他的祖先辅佐夏帝广泛施行五伦的教化,功勋传遍九州疆土。
该碑文辞藻华丽,六朝骈体风格,行文如行云流水,令人对爨氏士人的文学造诣刮目相看。
爨氏自述先祖,也流露出炫耀的意思。既是高阳氏火正祝融的后裔,又辅佐夏帝,似与夏人有关联。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不仅让我们联想起舜、禹讨伐三苗,目的之一就是在三苗居住的江汉地区恢复高阳氏火正祝融的权威,让“弗通灵”的苗蛮都奉行华夏族奉行的宗教。
将自家的身世与这样的祖先联系起来,其文明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爨氏的真正来源,还难以明了。从他们自认为是少昊和颛顼的远代子孙、高阳氏火正祝融的后裔来看,似乎与江汉地区的楚人族群有关。古籍记载,战国楚派大将庄蹻入滇,经营云南,爨氏或许与楚人后裔有关联。或者他们与江汉地区的濮僚族有关,因为历史传说这些濮僚民族在夏商时期被中原民族挤压迁移到西南地区。总之,无论是爨氏家谱自述,抑或是历史文献,爨氏似乎都不是云南土生土长的族群。(www.xing528.com)
魏晋之后,特别是南北朝隋唐时期,爨氏的势力和文化都有大的下降,并且封建化程度也在下降,即使是唐代的南诏国执政的东爨(乌蛮),其文化也未能达到魏晋南北朝爨氏所达到的高度。
拥有这样高度发达文化的世家大族,文化怎么会突然陷落?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不仅如此,爨氏还出现分化,分为东爨(乌蛮)和西爨(白蛮),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若非发生重大变故,若非历史转折,爨氏不会如此。是什么原因,让爨氏内部产生如此巨变呢?
南北朝起始,以迄隋唐,爨氏分化为乌蛮和白蛮两大阶层。《蛮书》提到的爨氏中分为东爨、西爨。东爨即乌蛮,可能是现在的黑彝的先民,西爨即白蛮,可能是现在的白彝的先民。“彝”原为“夷”,取名于汉族对西南土著民族统一的称呼“西南夷”。“乌蛮”(黑彝)是统治阶级,“白蛮”(白彝)是被统治阶级。日本著名学者白鸟芳郎教授则认为东爨乌蛮和西爨白蛮分别为黑倮罗和白倮罗(《中国西南部的藏缅语诸族》)。
为什么爨氏会发生分化,形成典型的奴隶制度的黑彝和白彝呢?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变化啊,而且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种内部分化,一定与上层变化有关。
黑彝是统治者,所以,变化一定发生在黑彝方面。
黑彝区别于白彝,主要有以下几点:黑彝出身高贵,讲究血统,不与外族通婚,连跟白彝通婚都不允许。黑彝掌握族群权力,土王、土司、酋长、族长均由黑彝担任。黑彝鹰钩鼻深目,身材高大,从体质人类学角度讲,与白彝有差别。国外学者认为黑彝可能与欧亚人种有关。彝族祭司毕摩,也大都是黑彝担任。
看看毕摩在彝族中的地位,你就会明白,通神和神谕决定着彝族族群的命运,诸神依然居于高高在上的位置。
毕摩神通广大,学识渊博,主要职能有作毕、司祭、行医、占卜等,此外还承担整理、规范、传授彝族文字,撰写和传抄包括宗教、哲学、伦理、历史、天文、医药、工艺、礼俗、文字等典籍的工作,并在彝族人的生育、婚丧、疾病、节日、出猎、播种等生活中起主导作用。
毕摩既掌管神权,司通神鬼,又把握文化,指导着人事,是整个彝族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是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是彝族社会五个等级中最受尊重的人。因此说毕摩主导着彝族族群。
彝族区分为黑彝、白彝,形成典型的奴隶制度,原因就在于,爨氏的领导权发生了重大转变,昔日爨氏权力被颠覆。到底是谁打破了这一平衡?
能够获取昔日爨氏的领导权,环顾南中地区的民族和族群,大约只有文明程度较高的古蜀人后裔了。
蚕丛氏中的苏美尔人,是三星堆青铜文明的重要参与者,也是西亚中东宗教的传播者,因而也是三星堆宗教的设计者。他们与宗教有着不解之缘。他们高鼻深目,身材高大,掌握祭祀权力,为保持血统,不与外族通婚,因此我们才能在三星堆青铜头像中看到西亚中东人的形象,也才能在古滇国的青铜器上看到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形象。而且,苏美尔人使用的是与汉藏语系相类似的语言(国际语言学界的看法),与黑彝所使用的汉藏语系藏缅语族有许多相似处。
掌握祭祀大权的彝族祭司在祭祀之中起主导作用,祭祀上神的经文是由他们决定的。念经使用先祖流传下来的祭祀神谕文字是必然的,而且会长期保持传统。所以,他们使用的祭祀经文,一定是传统文字,而且与现实使用的文字有差距。由于他们并非原先的爨氏,才会有着比爨氏更为古老的文化和文字。
如果上述判断不误,可以做如下结论:南北朝及隋唐时期,古蜀人后裔之中的苏美尔人后裔,极有可能在此段时间内利用爨氏的衰弱和领导地位下降,融入爨氏,并凭借宗教的威慑力逐步掌握新族群的祭祀权力,成为上层人物。他们是黑彝,还可能是祭司毕摩,而且世代传承。
这些曾经的三星堆蚕丛氏族之一的苏美尔人后裔,融合进了爨氏,肯定会为达到主导新的族群的目的,进行宗教濡化,树立宗教威信;为了保持他们的血统和权力,将族群分化,形成高贵且又封闭的黑彝阶层,同时形成使唤的奴隶阶层白彝。
因为这些古蜀人中的苏美尔人后裔的文化和思想境界,还处于奴隶制时代。无论三星堆古国,还是古滇国,都实行的是奴隶制。所以,他们的生存实践,只能提供奴隶制的社会形态样本。而在同时代,魏晋南北朝时期则普遍流行农民人身依附的半封建半农奴制。与之相比,彝族实行的是奴隶制度,较之爨氏统治时的社会形态有明显倒退。
这个新的族群,由于古蜀国苏美尔人后裔的介入,奴隶制程度被加深,并且很快被宗教涵化。结合昔日西南土著民之中普遍存在的泛灵论,设计出具有彝族特点的宗教形式。由此,我们才能看到文化停滞的结果——与神交通的经文即古彝文中保留了部分三星堆文明的文字符号,黑彝之中也保留了部分三星堆文明的文化因子。
大约相同时期,迁徙并留在四川南部的“雷(波)马(边)屏(山)”等地的“鱼凫支子”,即普通的鱼凫氏族人的历史情况怎样,我们还不是很清楚。极有可能,他们凭借着相对较高的文化和强势,整合地方势力,在当地形成土王、土官或大家族,混迹于地方豪强之中。由于他们大多是当地的世家豪族,成为领主或头人,便有祖先荣耀和光宗耀祖的情结。讲究家族谱系成为这些世家豪族的必然。
与远在越南的蚕丛氏后裔蜀王标榜谱系正统的目的和做法一样,同样属于三星堆古蜀人的这些鱼凫氏后裔,出于对祖先的崇敬及确定自身身份的强烈意识,通过故老相传和谱系记载,来保持祖先和族人的荣耀。
光宗耀祖,成为这些三星堆鱼凫氏后裔的心结。因此,3000多年之后,我们还能从当地了解到已经非常久远的族谱传承之事。正是这些自称鱼凫氏后裔的族谱和说法流传,我们的考察才不致失去方向。他们是鱼凫氏后人,也是古蜀人后裔。
所以,他们与云南小凉山的彝族先民能够殊途同归,共同构成彝族的支系,成为四川大凉山彝族的来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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