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遗址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恐怕首推祭祀坑了。
祭祀坑,留给后人众多谜团和无尽的想象。坑里遗留下来的众多的青铜器、玉器、象牙、金器等珍贵器物,被泥土胡乱地掩埋。它们肯定不甘心就此被遗弃,但却难以见天日。直至20世纪80年代,因偶然原因出土,以及之后的考古发掘,它们才重见天日。
这些令考古学家困惑挠头的奇特文化现象,背后隐藏着的是三星堆文明的一个重大秘密。尽管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国宝,以震撼人们的造型、埋藏的奇特方式,一直都在无言地叙述着昔日的辉煌和文明的真相,但大众并未领悟到其中蕴含着的无奈和苦涩。
祭祀坑出土的非同寻常的器物,如贵重金器、青铜器、玉器、象牙等皆是祭神用之物,是先民视若生命之物,绝不会轻易丢弃。这种出乎意料的埋藏物和埋藏方式,使我们有理由断定:这是三星堆古国最为重要,也是最后的祭祀——因为它埋藏的是三星堆古国最为重要的神物。
祭祀坑,埋藏的是三星堆古国的最后希望。
祭祀坑,终结了近700年的三星堆青铜古文明。
因为发现了祭祀坑,我们才能够推测出三星堆文明的最后情形。
事情要从风雨如晦的3100年前说起。
3100年前的某一天,三星堆古国举行了最为隆重的祭祀典礼。这场罕见的祭祀,事出有因。
之所以要举行这场三星堆古国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祭祀典礼,完全是酋邦高层内部出现重大分歧并且不可调和的结果。
连年的水灾,完全毁灭了旱地粟类作物的种植。在三星堆古城附近,要在这些洪水泛滥的土地上继续种植旱地粟类作物,绝无可能。以种植旱地粟米作物起家的蚕丛氏,权衡再三,决定放弃三星堆古城,迁徙到成都平原山前地带——沿岷江的高地上,在那里发展旱地粟类作物经济。
蚕丛氏内部对这个决定,态度空前一致。曾经的夏人和来自山东的有缗氏,均以旱地粟作为生;融入族群的苏美尔人也是以旱地农作为生,而且他们的祖辈曾经历过大洪水的肆虐([美]苏珊·鲍尔《古代世界史》,北京大学出版社版)。在面对洪水肆虐之时,他们均选择了撤离迁徙的决定。
这个决定,得到同样以种植旱地粟类作物起家的柏灌氏的支持。在这个问题上,柏灌氏坚定地站在蚕丛氏一边。
酋邦联盟三方之中,只有鱼凫族全力反对放弃三星堆古城。原因很简单,三星堆古城的建立,始自鱼凫氏,古城千年的维系也是鱼凫氏的主要功劳。要放弃祖辈留下来的、经过历代修葺的古城和长期垦殖的土地,鱼凫氏是万般不舍;何况,虽然常年水灾,但对于鱼凫氏的影响有限:只要应对得法,水灾对水田稻谷的种植伤害力有限,对捕鱼的生业方式基本无太大影响。
古国高层的争论,一定是激烈的。反复争论的结局是:蚕丛氏、柏灌氏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坚持放弃三星堆古城,迁徙到能够种植旱地粟类作物的平原山前高地上;鱼凫氏则坚决反对放弃三星堆古城,反对迁徙离开平原水乡。
双方分歧巨大,矛盾激烈得不可调和。唯一的办法,就是听从神谕,让上神来裁决他们之间的纷争。
执掌祭祀大权的大巫师来自蚕丛氏,大巫师拥有与上神交通的程序决定权及对神谕的解释话语权,因而就能间接地对祭祀结果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蚕丛氏自然会爽快地同意用祭祀上神来确定古国的命运。
柏灌氏也不反对用祭祀来裁决联盟之间的争议。
鱼凫氏自然无法反对用数百年流传下来的神判方式来决定命运。不过,他们在酋邦里的议事地位已今非昔比——由于他们在捕鱼、水田稻作农业等生业方面已经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他们在酋邦内的权力地位也有大的提升。为了使祭祀的结果有利于己方,他们坚持此次祭祀能够产生直接的效果,即神判必须有效。
相信经过无数次的磋商,蚕丛氏和柏灌氏、鱼凫氏终于就祭祀达成一致意见,为使上神的旨意能够明白无误地展示,此次祭祀除了过去习以为常的神谕,还必须以与所获得的神谕相符合的神灵显现来作为命运裁决的依据。
太阳和天晴,成为祭祀中神灵显现的标志。太阳,是所有农业民族崇拜之神,也是农业丰产之源。天晴,预示着水灾结束,困扰三星堆人的问题将得到解决。
出现太阳和天晴,对旱地粟类作物种植是有利的,对水田稻作和捕鱼业也是有利的。太阳和天晴,是三星堆古国蚕丛氏、柏灌氏、鱼凫氏三方都能接受的祥瑞神灵和征兆。
如果出现太阳和天晴,三星堆古城就不会被放弃。酋邦也就能够避免瓦解,文明就能持续。唯有太阳,才能拯救这场危机。
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三星堆青铜文明之中,太阳神和象征太阳之物尤其多;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三星堆青铜文明之中,象征眼睛和星星的青铜小物件特别多——繁星挂满夜空,预示着明日是晴天。
不妨设想一下当时祭祀的场景。
祭祀开始了。这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清晨。
在细雨绵绵之中,三星堆的神殿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神殿是多层的亭阁式建筑,神殿顶部是四面坡形,清晨的毛毛细雨,给神殿涂抹上一层亮色。
神殿的顶部内收成方台,台上有下身着裙、腰间系带、赤足跪坐的人。他们双手执握着玉璋,神色凝重。
神殿内悬挂着太阳形器,恍若白昼;到处点缀着铜眼形器和铜眼泡,犹如满天繁星;身临其境,不免有清冽严冷之感。
神殿内设置着一个神坛。环绕着神坛排列的是那些奇特的、与族人同形的诸神偶像——各种造型奇特的青铜面具。如大耳凸目的纵目人面具、“龙身”纵目人面具、大口龇牙面具等,他们是古国的守护神。其中全族人的守护神——双目柱形凸起、双耳鸟翼形伸展的青铜面具悬挂在正上方;两旁悬挂的是其他各型青铜面具,以及青铜人像面具。正下方是头戴金面罩的青铜人头像柱,两旁是一般的青铜人头像柱。
神坛由兽形座、立人座、山形座、顶座四层组成。立人座、顶座都有事神的祭师,他们头戴冠帽,身着华丽的袍服,双手相握,肃穆站立。身形伟岸的大巫师,头戴花状冠帽,身着华丽的袍服,双手怀抱器物(疑是龙柱形法器),在众巫师的齐呼声中赤足走进神殿,站在法台上。他神色格外凝重,面对着神坛。两边是两座青铜神树。身旁跪立的小巫师手捧着金杖、玉璋,以供大巫师作法时所用。
大巫师对着通天地、通上神的神树,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晃动着通神用的法器;之后举起金杖——金杖上有着鹰与鱼的图案:鹰翔高空,鱼潜深渊,能通达天地、交通人神——以大巫师的身份宣誓,承诺对神的忠诚。
三星堆祭祀坑中出土的跪祭的青铜小跪人
然后,他扶摇着青铜神树,上面挂着的鸟(金乌,即太阳)和摇铃,发出金属撞击的悦耳清脆之声。在场的所有小巫师齐声高叫,同时将手中的法器摇响。
最后,他举起青铜太阳形器,向着上天奋力发出了一声大叫。
他在呼唤被乌云遮蔽的太阳现身。
随后,他开始向神祭献祭物。祭品有饲养的家畜牛、羊、猪、狗等。
这是一场规模隆重的祭典活动,名叫“燎祭”。古代的“燎祭”,主要是祭天,也包括祭地。《礼记·祭法》记载说:“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瘗埋于泰圻,祭地也。”燔柴,也叫“燎柴”,古籍《尔雅·释天》注释为“积薪烧之”。
这些被奉献给神的牺牲,被架于堆积起来的竹木柴上,点上火燔烧,以此种方式将祭品送上天庭。焚烧过后的牺牲骨头,大部分泛白,也有少许蓝黑色。看得出来,焚烧是比较仓促的。接着大巫师的下属将这些被焚烧过的动物骨头全部砸碎,骨渣里还杂有竹木灰烬。
在敬献神灵的祭品之中,如此粗疏,可见祭祀的人心情有些慌乱。他们太紧张了。因为此时细雨依旧未停止。
在神殿之外,已经挖好一个坑。燎祭之后,会加以瘗埋,让大地与上天神祇相呼应。
这个坑是长方形,口大底小,坑口长4.5—4.64米,宽3.3—3.48米,深1.46—1.64米。坑的四角基本为正东、西、南、北方向。四壁较直。东南壁正中及东北、西南两壁东南侧,各有一条坑道向外延伸。东南壁正中的为主坑道,长3.85米;坑道上口宽1米,底为0.94米,深0.34—0.4米。
祭祀坑及三条坑道均填有黄褐色五花土,层层夯实。填土内包含少量的陶片、零星的灰烬、较硬的泥范芯碎块。
大巫师看看阴暗的天空,皱着眉头,下令将通天地的寻常玉礼器祭献给神灵。
在礼器之中,除了玉璋,玉戈、玉凿、玉锛、玉斤、玉锄都是从工具演变而来的玉礼器,还算不上是重器。
在使用玉礼器祭天之后,大巫师下令将玉礼器放进祭祀坑。下人通过坑道进入坑内,来到祭祀坑的东南坑壁,在壁的东端放置大型玉礼器,如玉璋、玉戈等;在壁的西端放置玉凿、玉锄、玉斧等小型玉礼器。
玉礼器安置完毕。
此时,天空还是淫雨绵绵,太阳连影子都不露一下。祭祀现场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www.xing528.com)
大巫师脸色有些变了,又下令将象牙祭献给神灵。13根亚洲象的象牙,加上少量的海贝,被放置在祭祀坑的中部一线。
天依然如故,没有一丝放晴的迹象。
祭祀现场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
大巫师脸色发白,咬牙下令,提高敬神供品的等级。
铜罍、铜尊等铜容器被端上了祭坛。天空依然没有放晴。大巫师思索一会,狠下决心,下令将那些跪坐的青铜小人像、造型简单的青铜人面像也作为祭品呈上。
跪坐的青铜小人像、造型简单的青铜人面像,都是三星堆古国中的奴隶或下人,至多是古国的平民,将他们作为祭品,实则是人祭的替代品。
将人祭献给神灵,犹如血祭,是规格最高的祭品。
三星堆祭祀坑填埋的青铜小人像
一号祭祀坑坑壁的青铜器压印痕,表明坑壁长期潮湿
这些青铜小人像和青铜人面像,被放置在祭祀坑的西南部。
大巫师的手下已经没有依次安放好青铜器的心情,他们比较随意地将青铜器和青铜人像丢放在坑内。
大巫师见天色暗淡,依稀有雨,脸色越发难看。他咬咬牙,扬手将手中的金杖抛进了祭祀坑内。
接着,他下令将还在发烫冒烟的动物骨渣全部倒入坑内。这些共约3立方米的骨渣,将所有的器物掩埋住。
一号祭祀坑
这个祭祀坑,就是考古学家确定的三星堆一号祭祀坑。它的年代,早于二号祭祀坑。
这次祭祀,让蚕丛氏和柏灌氏完全失去了信心。在他们看来,洪水泛滥,已是在给出警告;隆重的祭祀而太阳不露面,莫非是神祇有意,降罪于他们吧?!
放弃三星堆古城,这应该就是天意!
在酋邦议事会上,蚕丛氏和柏灌氏再次提出放弃三星堆古城,并开始做迁徙的准备。鱼凫氏不愿放弃三星堆古城,也不愿意联盟瓦解。近千年的基业,不想毁于一旦。他们极力说服蚕丛氏和柏灌氏留下来。
在多次劝解无效之后,鱼凫氏无奈提出,再做最后一次祭祀,让神灵来做最终决定。
大巫师不愿再次祭祀,他已彻底放弃了。前次祭祀的无效,已经让大家对他的法术产生了怀疑。他认为这种勉为其难的祭祀,完全是违背天意。
鱼凫氏从未掌握祭祀权力,也不太懂祭祀的程序和礼仪。他们坚持,这么重要的祭祀,必须由大巫师来亲自主持。大巫师很勉强地应承下来。
时隔不久,第二次祭祀开始。
这次祭祀,虽然也用上了祭祀坑,但祭祀的程序和祭器的掩埋方式却与前一次祭祀大不相同。尽管祭祀坑内的掩埋遗物看上去大致相似,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次祭祀与头次祭祀的祭器有相当大的区别。
考古学家将第二次发现的祭祀坑称为二号祭祀坑。
二号祭祀坑与一号祭祀坑的区别,大致有七个方面。
区别之一,二号祭祀坑用上了数量较多的、珍贵的象牙,有60多根亚洲公象的象牙。
二号祭祀坑
区别之二,二号祭祀坑虽然也是长方形,但面积较一号坑要略小一些。而且祭祀坑的四壁与一号坑不同,没有相通的坑道。
区别之三,这次祭祀很奇怪,没有使用牺牲,即二号祭祀坑没有家畜的骨渣。
区别之四,二号祭祀坑坑底铺满了大量的灰烬和炭屑。
区别之五,二号祭祀坑祭器投放的顺序有所不同。坑内祭器投放的顺序依次是海贝、玉石礼器、青铜兽面、凤鸟、小型青铜杂件和青铜树枝、树干等。清理时发现,这些祭器夹杂在灰烬的炭屑里,并留下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其后投入大型的青铜容器和青铜立人像、头像、人面、树座等,最后投放象牙。
区别之六,一号坑是用动物骨渣掩埋器物,而二号坑则是用60多根象牙纵横交错叠压在一起,不仅掩埋了器物,而且盖满了祭祀坑口。
区别之七,对待青铜器的方式不一。一号坑内的青铜容器和青铜跪坐人像、小青铜人面像,有些有局部熔化的现象,应是燔燎骨渣和炭屑所致,而非有意所为。而二号坑的青铜头像和青铜面像大部分被毁损并经过火烧,尤其是人面像,大部分被打坏或烧坏,明显是人为所致。特别是那个大青铜立人,身体被折成两段,上半身位于坑的中部,而下半身却位于坑的西北部,被青铜树座所压。象牙、骨器、玉石器、海贝明显有烧焦烧裂的痕迹。
考古学家发掘时推测:二号坑内的大多数祭器是在入坑前人们举行某种仪式时有意损坏的,小部分是夯土时打碎的。
为什么两次祭祀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通常而论,宗教祭祀是有规范程序的,尤其是比较成熟的宗教,不会在祭祀的程序上发生错乱。三星堆文明的宗教,已经发展到相当高度,而且是政教合一,宗教行为受到严格规范,理应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难道这两个坑的遗物处理方式和掩埋方式,是不同的人所为,即祭祀、掩埋是由不同的人主持的?
顺着这个思路,可以大胆推测如下:
第二次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正在等待大巫师入场主持祭祀时,突然鱼凫氏酋长接到下人报告,蚕丛氏和柏灌氏已经撤离了三星堆古城,向周边方向去了。大巫师也一同离开了。
鱼凫氏酋长呆住了:一直担心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明白,酋邦终于解体了,三星堆古国完蛋了。
怎么办?
愤怒的鱼凫氏酋长一肚子火没处发,望着那些青铜像及挖好的祭祀坑,再联想到已经失效的祭祀和不辞而别的大巫师,不禁失去理智,下令将酋邦古国神殿里的所有青铜人头像、青铜面像、青铜容器和青铜神树——那些与蚕丛氏、柏灌氏有关的偶像,全部打坏,再用火烧,然后将它们丢弃在二号祭祀坑内。
将青铜大立人拦腰打成两段,特别让鱼凫氏首领解气。在他眼里,这些青铜器都成了不祥的宝器,所以,掩埋时还要镇邪。
之所以用珍贵的象牙埋在最上面,遮蔽瘗埋的青铜器、玉器一类通神祭器,就是为了避邪,防止那些不祥的青铜器的魂魄出来危害鱼凫族人。
填平了土,鱼凫族人怕不妥当,还要再狠劲地夯实祭祀坑。
他们用毁坏和掩埋昔日的珍贵祭祀用器的举动来表示彻底的绝望,并且用这一举动,表示与以前的历史决绝。这一掩埋,就掩埋了千年的文明,掩埋了数百年的过去。
一号祭祀坑埋藏的器物和埋藏方式,体现了三星堆古国的无奈;二号祭祀坑,以其奇特的埋藏和处理祭品、器物的方式,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结束。延续千年的三星堆文明就此宣告终结。延续近七百年的三星堆青铜文明就此宣告衰亡。
二号祭祀坑用象牙遮蔽坑内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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