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1941年一次室内的晚会，在饭厅的小舞台上，我们七八个女生头扎花巾、身穿花衣（都是到处借来的），在音乐伴奏中兴高采烈地上了台。我们表演的节目叫“农家乐”，唱词是“农家乐，交完了税，罢完了课，全家团团瓜棚坐，闲对月，笑呵呵，农家乐，真快乐……”。节目演到一半忽然锣声咣咣震耳，伴随着陶老夫子一声怒吼“闭幕！”闭幕了，台上台下全傻眼了。只听陶老夫子道：“现在日本鬼子还在打我们，世面形势那么紧张，农民要出丁，要交税，他们饭都吃不饱，吃观音土，肚子胀得屎都拉不出来，哪儿有‘全家团圆瓜棚坐’，哪儿有‘闲对风月笑呵呵’啊？你们晓不晓得瞎编乱造是罪过？艺术要歌颂真、善、美，没有真、没有善，就没有美。你们晓不晓得美字倒来就是大、王、八，这样的节目要不得。”
因此我们星期六下午开了一堂新课叫“体验生活”，主要是到贫农、佃农家，也到工厂、煤矿厂体验生活。如方老夫子曾带着我、胡奉文、王心玉、周令芳等同学到一家制药厂教歌舞。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十几个同学到一个煤矿。所谓煤矿，实际是个黑洞洞，洞口是个只有井口大的直直的深洞，人坐在一个竹筐里，由两个人用粗麻绳往下放，当我坐进筐里下去的时候，愈沉愈黑，潮湿味、人汗味，各种令人窒息的臭味向人扑面而来，真害怕。下到底下有几盏昏暗的桐油灯，有许多黑得和煤一样的形体在活动着，如果不是看见了眼睛，你绝对看不出是人，他们几乎是赤裸裸的，如果他们紧贴煤层不动、不出声，你简直会恐怖得和入了地狱一样。然而他们却露出了最真诚的欢笑招呼着我们：“娃儿们，同学们，是陶先生让你们来看我们的，你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吧，随便看看。”在适应了洞里的光线后，才看见同学中有女孩，为了欢迎我们，他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大裤衩哩。我们互相热情地交流着，充满着温暖、友爱、欢笑。临别他们讲“好好跟陶先生学习，好为穷人争气”。我们又坐进竹筐里一个个经过那个黑圆筒，走上了阳光照射下的大地。在陶夫子教导下，育才学校师生走向了工厂、农村、学校，走向社会，融进了那个时代。
这一声警锣和怒吼，从我十岁开始一直伴随着我的一生。(www.xing528.com)
编者注：李家琦同志感激陶老夫子的养育教导之恩，终生不忘。在他2001年4月13日撒手人寰前卧床写下这遗篇，向陶老夫子表示深切怀念和感激。
（原载《育才简介通讯》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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