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以后,由于政治大气候的沉闷,一部分师生离去,也由于较长时间生活在一个单纯温暖,自成体系,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环境中,部分学生精神上有了一种空虚感。我虽然年纪还小,也产生了消极甚至颓唐的情绪,本来就内向的性格变得孤僻起来。一个大白天,我捧着一本书靠在宿舍的床上,衣冠不整,头发蓬乱,方与严先生突然进来,看到我这副模样,半天说不出话,嘴唇哆嗦着说了一句:“小名士!……不修边幅!”方先生一生气说话就不连贯。我和一个平时要好的同学闹别扭,方先生找我到教导主任室去,问我对那个同学有什么意见。我说:“他在谈恋爱!”方先生问我多大岁数,我说:“十一岁。”老先生憋不住地露出笑容:“你要不要谈恋爱?”大概他原想说句别的,但一激动就找不到适当的词儿了,终于没有说出想说的意思。
方先生平常给我的印象是严肃古板,我总躲着他。但后来我对方先生有了更深的理解。我夏天一般是打赤脚,噼啪噼啪地在滚烫的青石板路上跑,天凉了需要买草鞋,可是我的零用钱全花光了,十来岁的男孩什么都不在乎,不过古圣寺的石板地毕竟是冰人的。我和同学们围在风琴边学唱一首苏联歌曲,我用尖声尖气的童音唱着歌,两只光脚丫不断地倒换着脚心贴脚背地取暖。第二天,方老夫子提着一双草鞋走来要我穿上,他没有说什么,倒像有点腼腆。那不是普通的草鞋,是有鞋帮的“草窝子”,很暖和。
前面说过,大约是1943年暑假,我到重庆管家巷向一位懂俄文的先生求教,方先生在城里,我向他报告了学习计划。一个月后我归心似箭,又去找方先生,他问我学习计划完成没有,我无言以答,因为只请教了那位先生几次。方老夫子没有发火,沉吟了一下缓慢地说:“你的话,还要不要让人相信了?”声音很轻,很平静,但我知道我深深地让他失望了。
在陶校长宣读了《创造宣言》之后的人心振奋的日子,方先生到文学组和大家谈话。桐油灯照着他兴奋的脸,他天真地笑着,和平素的长者风度判若两人。“我喜欢李逵,脸是黑的,心是红的。”他带着浓重的安徽口音讲述自己的过去,“我最恨土豪劣绅,遇到困难,我就问要不要我李逵去?”一激动,说话就不连贯。我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惊讶地知道了我们的方老夫子曾是一个除暴安良的黑旋风呢(却不知道这位古道热肠的老者是一个共产党员)!果然,在一个文艺晚会上,一位黑脸,黑衣,手持板斧的精瘦的武士在舞台上出现了。只见他双臂十字伸开,在伴唱的简单而刚硬的节奏下向前后左右想象中的恶人劈头猛砍。(www.xing528.com)
这就是方老夫子自编自演的《李逵舞》,观众们乐得前仰后合,但他仍跳得那么认真而执着。纯洁而神圣的信念之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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