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得光
12月24日夜，九点钟敲过了，育才学校的二十位小朋友从远远的合川来到了重庆。这些小朋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不到十岁。他们经过了从早到晚的一整天长途跋涉的辛苦，为的是中苏两国儿童亲密的友谊。
28日的中午，大门外边又停着一辆大卡车，大卡车上挤满了穿黑布棉大衣的一群孩子，下了车就自己搬铺盖行李，力气倒不小！这群孩子共有四十个，一个顶小的妹妹手里拿着面“政治部孩子剧团”的旗帜。
房间忘记叫工人打扫干净，他们立刻自己寻找扫帚、畚箕，自己来，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使我感到异常的亲切，心里的抱歉也无形消散，也就不再客气了。我叫工人送了扫帚、畚箕去，由他们自己干了。
这一天，六十个孩子没有好好吃一顿饭，没有一刻休息，一遍、二遍、数十遍地练他们的歌。育才学校由贺绿汀、姚牧两位先生指导练习，指挥是徐晴。孩子剧团没有先生的帮助，就是他们的严大哥——严良堃指挥。
12月28日的晚上七点钟，中国电影制片厂的大礼堂挤满了五六百个听众，都带着满怀的希望来欣赏小主人的歌声。苏联的朋友们到得真不少——大使馆的顾问戴米央诺夫、秘书马久新、科瓦略夫，武官罗辛和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代表米克拉舍夫斯基等。冯玉祥将军坐在最后的一排凳子上，高出来的一个头，仍然被人们注意到。
主席冯玉祥夫人李德全先生在闹哄哄的人声中笑眯眯地上了台，一阵热烈的掌声烘出她的愉快而诚挚的开会词。她说的大意是：
“抗战使我们中国飞跃地进步了，成长了，小孩子们的成长和进步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据。这也就是我们在苦难的斗争中得到的最大的收获和一种胜利。现在我们中苏文化协会妇女委员会特请育才学校和孩子剧团的小朋友们对苏广播音乐。以我们的最好的收获，送给我们最好的朋友，实在是值得我们兴奋和愉快的。广播是在明天晚上，今天算是预演，同时也让我们自己听听。”
掌声送走了冯夫人，又迎接着小歌手上台。
首先是育才学校音乐组的小朋友们演奏。第一个齐唱是我们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自己作词的《手脑相长歌》。
人生两个宝，双手与大脑。
用脑不用手，快要被打倒。
用手不用脑，饭都吃不饱。
手脑都会用，才是个开天辟地的大好佬！
从这个歌词里，我们就已经听出来陶先生的教育理论的中心意义了。
当育才学校的潘先生报告“钢琴独奏——十岁女孩刘幼雪”的时候，在一阵雷似的掌声中，一个小小的女孩，以音乐家悠闲的姿态沉着而大方地出现了。她向台下的观众一再地深深鞠躬，回答那雷似的掌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到琴凳上去。她挺直着腰，熟练地动着她的手指。她弹的是高恩利特的《市场》和亨特尔的《钟声》。育才钢琴的节目还有十五岁女孩陶明兰、郭惠英的独奏，以及十五岁男孩陈贻鑫和郭惠英的二重奏。合唱《变呀变》唱完了，听众还想再听一次。五分钟之久的掌声，“再来一次”的欢呼，使得小朋友们不得不再来一次。这是育才音乐组的小朋友一年来的学习成绩，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
接着是孩子剧团的小朋友演奏。在开始演奏前，有一位小朋友出来说，他们没有经常的教师指导，流动工作的生活也使他们在学习上受到许多限制。但是，正因为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们接近了大众，从大众中学习了民间的音乐。他们是幼稚得很，今天有机会来向各位在座的大先生们歌唱，同时还要向国际的朋友演奏，他们实在觉得兴奋，在这儿他们诚恳地希望各位大先生们和国际友人们的指导和帮助——口气倒蛮不小。
“嘿，嘿，看我们一群小光棍。嘿，嘿，看我们一群小主人。我们生长在苦难里，我们生长在炮火下。不怕没有先生，不去留恋爹娘。凭着我们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干。孩子们站起来！孩子们站起来！在这抗战的大时代，创造出我们的新世界。孩子们站起来！孩子们站起来！在这抗战的大时代，创造出我们的新世界。”
这是孩子剧团的团歌。孩子剧团是一群孤儿出身，是“八一三”抗战炮火下逃难出来的一群小难民。没有谁想到这一群孤儿就是今天在我们面前昂头挺胸站着的一群小歌手；也没有谁想到这一群孤儿就是中国的小主人；更没有谁想到他们没有先生教，也会自己学，没有大人的扶助，他们会站起来了！难道这是神创的奇迹吗？不！这是一个平凡的真理，刚刚被发现的。这个真理怎样被发现的？等我们在后面介绍育才学校和孩子剧团的时候大家就明白了。
今天他们所唱的歌，都是他们经常向老百姓唱熟了的。这些歌是他们从老百姓那里学来的调子，保留着民族形式的风格，而配上新的歌词，是装入了新的内容的。如《张三打游击》《抗日柳连柳》，是四川的民歌；如《抗日花鼓》《新河间调》《贵州山歌》，是湖北、河南、贵州的民歌，歌词都是装进了抗战建国的内容。创作民歌《生产运动歌》《柳条长》《红缨枪》，更是由形式到内容都是新型的民族音乐。你听他们唱道：
拿起了红缨枪，去打那小东洋。
山沟里，山顶上，游击战争干一场。
打东洋，保家乡，不让那个鬼子再猖狂！(www.xing528.com)
打东洋，保家乡，不让那个鬼子再猖狂！
你看他们一个个横眉怒眼，挺着胸膛，紧握拳头——他们那一副神情，刻画出他们心里的仇恨、愤怒，像火似的爱国家民族的热情和丰富的战斗精神！
谁是中国的主人？
就是你哟，就是我哟，
就是你哟我哟，你哟我哟，你我小朋友！
“一个五年，两个五年……三个五年责任在谁的肩头？谁的肩头？谁的肩头？”他们特别用力地把这些字眼儿唱出来。他们毫不犹豫地、坚决地负起了抗战建国的责任。“祖国需要我们奋斗……”，是的，祖国需要他们奋斗！
五六百颗心都在剧烈地跳动！五六百双手都鼓痛了！
最后，中国电影制片厂厂长郑用之先生来给他们灌留声片。郑先生告诉我们说：他们要把小朋友们的歌声留下一个纪念，大家常常可以在这儿听到，并且可以传遍全中国、全世界，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常常听到小朋友们的歌声。
听众的情绪更激昂了，掌声像骤雨巨雷，在雷雨交加中欢呼着，吼着：
“中国儿童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天晚上，七点二十分，六十个小朋友匆匆忙忙吃了晚饭，由本会出发，步行到火烧坡国际广播电台，去对苏联广播音乐。时间一秒也不容许耽搁，几十双眼睛注视着。绿灯亮，电台上的人报告后，李德全先生就开始对苏联的广大人民说话。她说：
亲爱的苏联朋友们：
我们中苏文化协会妇女委员会，邀请了群中国的小朋友，将他们在抗战中学习来的歌曲，唱给贵国广大的人民和小朋友们听。这是一件令人兴奋，而也不是偶然的事。
中国正处在强敌侵略之下，全国人民为了自己的生活，和日本帝国主义作决死斗争的危难时候，我们十分感激贵国对敝国深挚的同情和援助！贵国维护正义和平，和敝国的抗战意义是一致的。敝国应与贵国紧密地携着手，为同一的信念而努力。
我们中苏文化协会妇女委员会，致力于沟通中苏两国妇女儿童之文化关系和促进两国妇女儿童亲密的友谊。我们盼望贵国的姊妹们和小朋友们，常常和我们通信，给我们更多的精神上的帮助和鼓励。
冯夫人说后，由本会妇女委员会委员、塔斯社记者张郁廉女士翻译，每一首歌曲都由张女士用俄语详细说明。小朋友们不慌不忙地把他们最好的歌曲演奏、演唱给遥远的苏联朋友们听。每一个小朋友的心里都怀着喜悦、兴奋和希望，从他们的小脸上是看得出来的。同时，我们想到苏联那边的广大人民和小朋友们，听到了今天远在崇山峻岭的中国这边，在被敌人轰炸后的废墟断垣上，我们小朋友的歌声飞越过森林和田野，我们的心和歌声在他们那边回旋，与他们的心和歌声相连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也一定怀着同样的喜悦、兴奋和希望。
……
其次，我们要介绍孩子剧团：孩子剧团的最初领导是吴新稼先生，他出身于晨更工学团，是受陶行知先生新教育理论洗礼的一个。当“八一三”炮火响起了之后，上海难民所里有一群难童，父母离散，没有了家，也失掉了他们的学校。抗战的炮声惊醒了这一群小朋友，他们要站起来做中国的主人，替中华民族报仇。于是，他们便组成了孩子剧团，在难民所里唱歌给难民听，安慰他们，也鼓励他们，同时还教育他们。上海沦陷以后，孩子剧团从敌人的炮火下逃出来，他们辗转流亡，走了江苏、河南、湖北的许多乡镇，最后才到达汉口。他们没有交通工具，靠的是自己的两只脚，走了几千里路。他们哪来的路费？靠的是自己一张能说会唱的嘴，赚得同情与援助。后来他们被政府注意到了，尤其是为文化先进者们如郭沫若先生等所爱护，于是孩子剧团才开始在政治部第三厅的领导下工作。他们犹如找到了自己的家，找到了自己父母一般，快乐、庆幸。生活比较有了规律，困苦艰难较过去少了许多。他们从此更能多替国家做些工作，也能多学习点东西。
武汉沦陷，他们由湖北、湖南，经过广西、贵州到四川，沿途停留时都下去工作，每处都留得有他们工作的成绩。到四川以后，他们经常为乡村老百姓服务，为老百姓表演、演剧、唱歌、办壁报等。他们的歌声唤起了老百姓的民族意识和抗战情绪。然而，他们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对伤兵及新兵的慰劳、组织与教育。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却在于组织各地儿童和协助各地儿童团体的发展，同时肩负全国儿童团体联络之责，可以说是全国儿童团体的一个中心。
我们全中国的人都有责任来扶持和爱护这群未来新中国的小战士、小主人。同时，正如《中国友人歌》上所说：“在辽远的中华，在英勇的中华，有坚强的民族战士用满腔的热望迎接着春天的太阳。”我们以诚恳亲挚的热情，盼望苏联友邦人士给我们的孩子们更多的鼓励和帮助。
（原载于1941年1月《中苏文化》8卷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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