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苗
我怀念“管二八”,正像怀念我的故乡一样,那么深沉,那么执着,时时刻刻都会浮现眼前,就是有些细节也未能遗忘。
抗战胜利前后那些日子,会不会打内战?能不能实现民主?形势已非常明显紧迫!不管是育才还是社大的同学,都已走向了社会,为呼吁民主反对独裁、争取自由、制止内战而奔忙了。我和我的这些同学们,不是不幸而遇着艰难日子,而是有幸生于那个烽火年代,能为民族生存、国家兴盛而尽上自己之力。这样的岁月,这样的“管二八”,怎能不令人时时怀念,怎么会叫人淡然遗忘!
“管二八”就是管家巷28号。二十八合起来就是个“共”字。因此,那时就有个附会传说,说是警察局有意给安的这个门牌号,意味着里面住的是共产党。虽然这里并非人人都是共产党员,但却是人人都尊崇民主。1945年每周六晚举办的“民主星期讲座”就是社大的前身,中共代表团的领导、专家,如董必武、乔冠华、华岗、许涤新等都来讲过课;民主人士和政治活动家,如邓初民、阎宝航、王昆仑等作过时事分析演讲,使我们受益不浅。
其实,不管是育才还是社大,这里的课程也都是在追求和传播真理,教大家正确认识社会时局。凡我热血男儿或巾帼女将,哪一个又不会走向社会去争取未来?也就是革命!而且这些课程,这里的生活空间,也都充满陶行知校长的教导精神,爱满天下!育才文学组请来的郭沫若、茅盾、曹禺、夏衍等著名作家讲授他们的写作经验都充满着爱。爱国家,爱人民。习作中也随处能够见到关心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场景,这份爱心在绘画组的作品中表现得更是分明。而社大同学年纪更大、更加成熟、更加接近实际,他们大都还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践行着对国家、社会的热爱,尽力发挥着光和热,为人民、为未来添砖加瓦!
因此,当时局面临着是否能举行政协谈判,政协谈判的进展内容能否如实地及时传达给人民群众等事成了问题,这都成了社大同学及整个“管二八”人的主要关注。尤其在一些报社工作的同学,更得拿起笔向社会传播真理,进行战斗。较场口庆祝政协成功大会被特务破坏,被殴打的主席团成员郭沫若、李公朴、沈钧儒等,被我社大、育才、“管二八”的同志救出的那些日子,波澜壮阔,惊天动地,怎么能够忘却?!
“管二八”也是重庆当时的一座民主堡垒,反动派岂能不明白?他们“军统”主办的《新华时报》就时时对我们加以攻讦,刊登一些“育才、社大是共匪”“管二八里鬼影幢幢”之类的“消息”。他们是拿着屠刀,准备随时到“管二八”查封学校、杀戮逮捕的。因此他们就常在管家巷中扔砖石或成包的沙子,打在社大教室的屋顶上,使你不能安心上课,以为这样就可动摇你的意志。真是枉费心机!
最难忘的是较场口血案那天,陶校长回来得较晚,叫开大门后就吩咐把大门打开,让反动派来搜查。他站在里面靠墙的砖台上,面对着大门,向我们在大天井里的这百多人讲演起来。他愤怒地说:“今天反动派破坏庆祝政协谈判胜利的大会,就是在破坏政协谈判的成功,撤毁政协协议。殴打主席团,这是又一次的政变。我们光明正大,不怕流血牺牲,打开大门让他们来搜查吧!看看我们有什么不合法!”同时又给我们指出说,今后的斗争会更加艰难了,我们要作好面对困难、知难而上的准备,但不管怎样,民主终会实现,我们一定要有胜利的信心!
那时的气氛,极其严肃,还颇带几分悲壮。
那几天的空气都有点紧张,有的易遭诬蔑的书报信件、一切文字各自都作了处理,有的人也作了转移,大家做好“管二八”会遭大清查的准备。但大家是平静的,没见有人紧张惊慌。
“管二八”呀!那时就又集体经受着一次考验啊!
那几天我时时在想,我的这些社大同学们,他们有的还是在反动派管束下工作,他们在较场口暴露没有?他们又转移何处?有地方暂住吗?他们的职业位置还保得住吗?这真是革命啦,是会有牺牲的!也许你没有任何预感和估计,平平安安地走回住处时,在附近早就埋伏了特务,便把你悄悄地速捕入狱了。
我住“管二八”是在一靠墙的小平房,那里住有一位少年同学,我们有时夜里听得见外面管家巷冷巷里有三五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打进来几块砖石,还要喊一两声“小共匪”。(www.xing528.com)
不久,成国超大姐、甘梅先、朱廉芳,还有我都各自被叫去了红岩村,为“八办”子弟读书方便去办“红岩小学”。那里当然也有特务监视,但相对说来,却比“管二八”要安静得多。我也才更深一层领会到力扬传达的深意:不要报道描写育才社大在较场口大会的活动,以免给特务以借口。他们随时都可能冲进“管二八”,查封学校,逮捕师生的。
那一年,一直到秋天我时常有事进城来,照样住在“管二八”,但有的同学已不知不觉离去,有的后来还见了面,有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管二八”就如军营一样,流动着不少革命工作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正是这样,不少同志朋友,来了又去了,如周显涛、陈作仪、王有余、刘光荣等,到你弄清楚时,他们都已牺牲了。这“管二八”怎能不叫人永远怀念!
陶校长去世后,形势一天比一天更紧张,“管二八”已受到过许多刁难,不能随便来了。尤其到了1947年,形势越来越紧张,南方局和《新华日报》还能否在重庆住下去,已成了大问题。吴老玉章同志已公开了他是四川省委书记的身份,分头给有联系的同志作报告,实已是告别演说了。我是在青年会大厦四楼会议室听的,听说他也到社大作了这个告别演说。在青年会楼上吴老说得很清楚,今后形势将会非常严峻,特务近来已在郊区暗杀,将来的流血牺牲一定是不可避免的,要大家同志互相关照,自己多多保重,慎重,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但要记住,黑暗是暂时的,前途一定光明,要有信心,革命一定会胜利,黑夜行路千万不能失足。这时我才更感到“管二八”这个革命营盘的可贵,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互相关心、鼓励、督促,离开这个革命家庭,难免也会感到孤单,“管二八”这个革命大家庭,就更使人留恋。
不久,在蒋政府强迫下,吴老率领办事处《新华日报》全体同志返回了延安,“管二八”的命运就岌岌可危了。正春风暖和时,力扬老师有一天对我说,他要离开重庆了。“管二八”将会怎样还不得知,但估计迟早会被搜查封闭,不可再来这里了,千万不要冒险。老师说得令人心情为之闷塞,要去哪里他自己也还不知道。
以后才知他和艾芜一起乘船去了上海育才。从那以后就再未见过面,我也再未去“管二八”。
那以后的“管二八”是什么情况,无从知道。从报纸上看,好像反动派已来查抄过,封闭了。我多次慢吞吞地从管家巷路过,多么希望能碰见一个“管二八”的老师同学啊!尤其1948年8月我从特务手中脱走后,没有地方能稳定落脚,也曾路过“管二八”,那时多么想念这个民主堡垒、革命家庭啊!若她还存在,我就可稳住几天,不致漂泊难定,无落脚之处了!
解放后,我家迁到了放牛巷长十间,正在“管二八”背后,我常常去到门前,见楼房还在,后来还见石槽大门巍然独立,那怀念的感情也更深了。要都保留下来有多好,这是南方局革命领导前辈常来之地啊!听说20世纪80年代重庆当局已将此处定作了革命遗址永久保留,我多么高兴,立即在《育才社大校友讯息》上发了消息。但历时几何,“管二八”遗址已是荡然无存了。
魂兮归来!可那些先烈又能魂归何处?
“管二八”虽然不存在了,而它作为历史的印记和那一件件往事,永远铭刻在我们心里。
2005年12月10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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