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春
1945年10月，秋高气爽，一大早马国璋同学急匆匆地来对我说：“陶校长有要紧事找你，请你马上去。”我放下饭碗，直奔校长室。
敲了门，陶校长说：“请进。”我推开门看见陶校长正在忙着写些什么。
他见我来了，把笔搁下，笑眯眯地对我说：“吕长春，今天下午有事吗？先安排妥当，中午十二点整再到我这里来办事。”我说：“校长，你要我做什么事？请告诉我，好先做准备。”校长双目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说：“换双好点的鞋子就行了。去吧，一定要准时。”我见校长正忙着，不便多打扰，只说声“知道了，中午见！”就离开了校长室。
出了门，我左思右想，觉得陶校长今天叫我去办事与往常不一样。中午要办的事，却一大早叫我去，但办什么事又不说，我想事先准备一下，他却叫我换双好点的鞋就行了。这鞋子与办事有何关系？我曾替陶校长到沈老（钧儒）家送过信；曾到上清寺特园（鲜特生寓）去办过事；到周宗群厂长家取过捐款……校长从来没问我穿什么。我受约陪陶校长去米亭子旧书店买大英百科全书，事先也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么今天是不是陪校长去参加一次政治活动呢？也不像，因为这与穿鞋子无关，今天的约定真是奇怪。既然想不到也问不着，就趁早换双好点的鞋子吧。我又想，听校长的指点要举一反三，不能拨一拨，动一动，也应该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呀。于是，我就穿上了学校发的一套七成新的学生装。这可是我身边最好的也是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那天的钟好像是懒洋洋地在走动，好不容易走到十一点五十分了，我急着去向陶校长报到。一跨进校长室，校长高兴地对我说：“好！准时来啦。鞋子可以，衣裳不合适。”接着校长笑眯眯地指着床上放好的一件呢制服叫我穿起来。我忙推辞说：“不行，不行，这是您最好的一件会客服装，我还是个年轻学生，穿着不合适。”校长风趣地讲：“你说对了，我让你穿这件衣服的目的就是要把你打扮得像个成年人，快穿上，我们同去办件重要的大事。”我似乎懂得校长要我换鞋穿呢制服的道理了，我马上脱下学生装，穿上呢制服。陶校长扶正眼镜，偏斜着头对我打量着，终于满意地点头说：“好，像个大人样了，今天就是要你小人去办大人事，当家做主人，一定要把事办好。”
片刻间，陶校长面孔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指着张凳子让我坐下，十分严肃地对我说：“抗战胜利了，胜利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人民需要的福、禄、寿、喜没见到，和平没有带回来，带来的是独裁和内战，抗日的枪声换回了内战的炮响，今天你陪我一道去做反独裁、争民主、要团结的大事。中国好比是个大公司，四万万五千万人是老板，伙计已经动手打，我们要大声吼，立即停止内战！立即停止内战！”
陶校长讲话时情绪很激动，我的心情就像即将出征的战士聆听司令员下达战斗动员令。我品味了“抗日的枪声换回了内战的炮响”的含义，它证明了反动派“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本质。我像战士一样捏紧了拳头插话：“校长，您吩咐吧！要我干什么？我一定干好。”校长看我的情绪已被调动起来，话题一转就谈今天下午的具体任务：“中国民主同盟正在重庆召开的临时全国代表大会进行最后一个议程，补选一大批中央委员，目前盟内的中央委员半数以上为青年党和国社党（即以后的民社党）党员，这两个党是盟内的右派政团，他们的政治主张倒向蒋介石，是支持蒋介石打内战搞独裁的。我们救国会和职教社、乡建派、第三党（即农工民主党）的政治主张是反内战、讲民主、争和平、求统一。不久我国现有的三大党——共产党、国民党、民主同盟将要在一起研讨和平建国大事，倘若民盟的大权被右派掌握，则国家和平民主无希望，内战不可避免。长春同学，今天请你代表我们救国会的一位因故不能出席大会的委员，同我一道去参加选举大会。怎么样？行吗？”我连忙点头，连声说：“行，行。”(www.xing528.com)
我心中乐滋滋的，陶校长又给我上了一堂极为重要又精彩的政治课。这一课也再次证明了陶校长的伟大人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事事想着国家、民族、人民的根本利益，显示了陶校长“党外布尔什维克”的崇高风尚，使我更加崇敬我们的陶校长。
我立即向陶校长表态：事情的原委我都明白了，任务重大，保证办好，不出差错。但是选谁？怎么选？我都还不清楚。陶校长看我着急的样子接过话头说：“别急，我自有办法，选举时，你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的选票，照样办事就行了。”陶校长的这句话使我开了窍，我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陶校长说：“你早来了几分钟，我上午写了首诗，你瞧瞧，还可以提点意见。”我一看诗的题目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大公司，四万万五千万人做老板》（陶校长的这首诗，首登在由民盟主办、于1945年10月6日出版的《民主星期刊》第二期上。我大概是第一个读者、受教育者吧），马上就明白了，刚才校长对我讲话中提到的“伙计已经动手打，我们要大声吼，立刻停止内战！立刻停止内战！”写得太好了，把“民主”这两个字讲得如此通俗、透彻、有趣，鼓励全国人民关心国家大事，参加管理国家大事，做国家的主人。看完文章后，我也大胆地以快板方式评述了几句：“比喻好，比喻妙，写得呱呱叫，四万万五千万人民一定跟你跑。”陶校长笑了。
大约午后一点钟光景，陶校长说：“我们出发吧！”我跟随着陶校长离开了学校，步入管家巷，出通远门，上中山路，过观音岩，迈向上清寺特园——中国民主同盟临时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场。
路不近，足足走了半小时，一路上陶校长只对我讲了一句话：“见到熟悉的先生要热情问好，不要多说。”选举时，我紧靠着坐在右侧的陶校长，我仔细地看清陶校长的选票，认真圈选应选的人。
选票统计结果出来，陶校长兴奋地告诉我：“民盟中的左派同志大胜，补选的三十三名中央委员里青年党人仅占两席。”
（编者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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