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先生清凉亭住宅,与兼善中学老师宿舍只咫尺之隔,拐一斜坡,树丛中有一条青石板路相连,数间散落的民房于两侧。晨曦夕阳,炊烟缕缕;鸡鸣犬吠,鸟雀啾啾。先生很喜欢在这种时刻闲心于田园风光间。有时,也顺便邀父亲一同走走。摆谈里,先生既感到自己有幸跻身“桃源”,也不无揪心时时跑警报躲轰炸住陪都的重庆朋友。
有一天,先生和父亲散步中看见斜坡角一幢茅草屋院坝里,有几个七八岁的男女小朋友跳得正欢,“藏猫猫”“老鹰叨鸡母护儿”,总之,活泼极了。先生脸上露出了慈祥和欢喜的神色,不禁在路边的一块石礅上坐下,专注地欣赏起来。父亲也在旁边蹲下陪着先生,心里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大概一袋烟工夫罢,一声“犯人儿些,啥子时候了!”大吼响起,接着,茅屋背弯墙边冲出一位背了背青草的农妇,她顾不得放下背篓,猛地抓住一个男孩子,一手捉住胳膊,一手狠狠地打屁股,吼声更大更凶:“犯人儿不听话,犯人儿不听话!”小孩儿“哇哇”大哭,连说:“我去!我去!”等一会儿,那孩子牵了头水牛,抽泣着,慢慢朝堰塘走去,快乐荡然无存,只剩木然痴呆。陶先生看完了全过程,才站起来,又散起步来,父亲见先生兴致低沉,也不便说什么。(www.xing528.com)
这样漫步了好半天,陶先生站住问父亲:“云孟,你说‘犯人儿不听话’是什么意思?”父亲解释道,“犯人”是四川通用的骂人话,非但对晚辈,即便同辈,甚至上辈都可以使上,只是专指男性。父亲是学历史的,还想进而对四川另一句通用的骂人语“充军”联系起来,从史学角度演绎其间过程……“我不是问的这个意思,”陶先生打断了父亲的话,“我是想研究‘犯人儿不听话’的本意。”父亲愣住了,这本意就是不听话嘛,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先生又沉默了一阵儿,才一字一句地说:“其实,这‘犯人儿不听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不像我’。”呵,父亲彻然大悟!再一次激起对身边这位教育大师理性深刻的敬仰。陶先生说:“中国有句古训,‘天不变,道亦不变’,那位农家女说不来,只好通俗为‘犯人儿不听话’。这种情况不改变,中国是没有希望的。”
后来,父亲将这件事讲给了张博和校长和卢作孚总经理等,他们都钦慕不已,赞叹道:真不愧一代观察之细,研究之深,结论之绝的当今教育巨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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