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是法国公认的二战后社会科学三大巨匠之一(另外两位是拉康和福柯)。之所以享此殊荣,多半在于他对“结构”的一套发人深省的看法。结构主义是二战后社会科学的最重要范式,几乎对社会科学的每一个学科都产生过深刻的影响。而列维·斯特劳斯正是结构主义的奠基人之一,他认为,社会科学家可能进行的有效研究,乃是研究对象内部的隐藏结构。他们的任务是分析收集的资料,找到其内部的结构维度,从而使其他的社会科学家也能够进行比较研究[52]。结构的概念来自数学,而直接影响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者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皮亚杰,尤其是语言学家索绪尔和雅各布逊。
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强调表层结构下的“深层结构”,他认为每一个社会都有非凡的创造力,所以我们所见的文化多样性,远非古典进化论、传播论和功能主义所能概括的。但是,在这表面的多样性下面隐藏着一种一致性。它是一种心智、一种人脑的活动规律,它不断地出现在我们可见的各种社会的观念形态之中。我们可以通过精细的分析捕捉到它。列维·斯特劳斯本人有关这个问题的具体研究集中于两个方面,一个是亲属制度的研究,一个是神话研究,两者都建立在大范围的民族志比较的基础上。但这两者都服务一个目的,即观念形态的研究。可以说,与观念形态而不是具体文化打交道,是列维·斯特劳斯的旨趣,也是他眼中的高明的人类学。
总体上看,我们发现这个神话中传递了两种二元对立,即过分轻视亲属关系与过分重视亲属关系的对立。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相对于两种对立所传递的信息来说,传递信息的方式更为重要,也就是二元对立之间的转换。或许这可以被视为人脑思维的一种方式。
这个研究范例阐述了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方法梗概。首先,文化可以被分成最小的元素,犹如语言学里面的最小单位。具体到神话研究,列维·斯特劳斯称之为神话素;具体到亲属制度,列维·斯特劳斯称之为亲属制度的原子。其次,这些元素的意义是通过彼此之间的关系界定的,正如语言学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那样,音位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与另一个音位构成横组合关系,并与其他的音位构成纵聚合关系。就是说,社会全部由符号构成,符号之间的关系是有限的,因为人脑的思维方式是有规律的。
透视神话和亲属制度的结构将可能解释这种规律,而在神经生理学取得突破之前,人类学与语言学一样,都是对人脑产生的符号的研究。所以列维·斯特劳斯这样界定人类学的范围:我们认为人类学是语言学尚未宣称属于它的那些符号学领域的真正的占领者,而这种状况至少在这些领域的某些部分,一直持续到人类学内部建立起专门的科学为止。
人们过多的批评结构人类学的“玄学”特色,认为它只是一种把民族志材料简化成抽象对立的逻辑练习,而无法从经验观察中得到证明。然而,在法兰西学院教授的就职演说中,列维·斯特劳斯断言,人类学不是一门归纳的科学,而是一个“体系”,其目的是辨认和区分出类型,分析其组成部分,并建立起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结构,不是随意地在事物之间建立关系,“没有一个科学能够把它必须处理的结构仅仅看成是所有部分的偶然的配置[53]。一个配置被结构化,只有在以下两个条件下:它是一个由内在结合力支配的系统;这种在对孤立系统的观察中难以得到的结合力,由对于转换的研究揭示出来,通过这种研究,可以在表面上不同的系统中看到类似的特征。”
列维·斯特劳斯所称的结构,绝不是实体之间的结构,即绝不是可观察的事项之间的结构。结构主义不是自然主义,列维·斯特劳斯草创结构人类学的时候,形式主义者和经验结构主义者都对他的主张不以为然。有趣的是,两种思潮都把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推进对方的阵营。但列维·斯特劳斯通过缜密的论证,否定了自己与前两者的干系。对于形式主义,他说,那是一个独立的学说,“与形式主义相反,结构主义拒绝将具体事务与抽象事物相对立,也不承认后者有特殊的价值。形式由与自身对立的素材加以界定,而不是由自身界定。但是,结构没有特定的内容,它本身就是内容,这种内容可以理解为是当作真实属性的逻辑组织中所固有的。”(www.xing528.com)
对于经验的结构主义,他指出,这些人是“自然主义的错误概念的俘虏”。他们相信结构存在于经验的层面上,并且要成为经验的一部分,所以这些人仍然是布朗式的结构主义者。如果把社会比作一个拼版游戏,那么经验的结构主义者仅仅满足把拼版拼凑起来,也就是把经验层面的制度、习俗、语言等事项拼凑起来,告诉我们这就是社会。但是像这种拼凑永远无法认识拼版为何是那种形状,永远无法知道为什么多布人食人,而欧洲人不食人。对于经验主义者来说,拼版永远是不规则的、任意的,但列维·斯特劳斯不这么看,他认为这些拼版是用一台机械的锯子切割的,切成的拼版不规则,但凸轮的形状和转速却是恒定的。结构主义者需要看的,正是凸轮形状和凸轮转速的比值。
列维·斯特劳斯这么说的理由,是因为任何社会都是以象征和符号的手段进行交往的,所以不存在人跟物或者制度之间的所谓必然联系。所以像人奉虎为图腾,是因为人天生害怕虎之类的说法无法成立。对于人类学来说,所有的事物都是象征和符号,它们充当两个主体之间的媒介。结构主义希望解决的正是人类社会或文化中的象征问题。再以拼版为例,当我们看到拼版的时候,象征与象征物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只有通过比较这些拼版的形状特点,才能推断出切割它们的机械锯子有怎样的切割规律,这种规律可以比喻为在象征之间的建立关系,也就是说一种象征为研究对象的符号学。
他认为这些象征背后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东西。这是一种人类社会的不变特征,它总是在经验观察中的数据中一再出现,很遗憾,这种一再出现的特征是无法采用实验法进行观察的。人类学和自然科学的一个重大区别在于,人类学总是处于实验室中,但不能让实验重复进行。就是说,现实社会像一个万花筒,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社会总是呈现不同的图案,但同样图案重复出现的几率几乎为零。所以我们得出的结论很难验证,但造就图案的,就是万花筒中的那些碎片,我们可以通过研究看到它。
从这个比喻中,我们可以看出,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人类学是一种脱离了经验层面的研究。换句话说,他希望建立起一种类似数学的学科。很遗憾,列维·斯特劳斯始终没有建立起这样的精确地被他称为“质”的数学体系,而他所主张的那种“深层结构”,就不免遭到各种质疑。但我们必须看到,当代语言学、心理学、生物学甚至物理学的研究,已经论证了深层结构的存在是可信的,所以不能因为列维·斯特劳斯没有最终证实深层结构,就否认他的理论,因为到现在为止,他的理论还没有被证伪。
列维·斯特劳斯认定并追索的那种人类思维的共性并不多,它不断地在多样的人类社会中出现。虽然相对于理论家,观察者将始终有最后发言权;而相对于观察者,土著人也有最后的发言权,但列维·斯特劳斯并没有把人类学的理论权力交给土著。他接着说道:而最后,在土著人——往往是其自身社会的观察者,甚至理论家的理性化解释下面,人们必须寻找“无意识范畴”,这是一个与格尔茨一派的解释学传统很不相同的社会实在论,它认为社会是一个终极实体,终究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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