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表演的创造意境：1977—1995年

在申凤梅57年的舞台生涯中，她先后在200多个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中塑造过多种艺术形象。然而，申凤梅在戏剧界和观众中影响最大的是她在三国历史剧中成功地塑造了足智多谋、气度不凡而又别具人情味的诸葛亮舞台艺术形象，使越调这个没有太多优势的地方剧种因三国戏而唱响全国。应该说，申凤梅在对诸葛亮这个人物的把握上，经历了由模仿、借鉴、创新到独树一帜的过程，尤其是在电影《收姜维》《诸葛亮吊孝》及她最后一部三国戏《七擒孟获》中，经过深入体验和独特理解后，她以个性化的条件创造了带有“己之神”的诸葛亮形象，终达戏曲表演的最高境界——创造出一种意境：

演员借助匠心独运的程式技术以及艺术手法表现出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深刻表达人生真谛，从而使审美主体之身心超越感性具体的舞台形象，物我贯通，进入到无比广阔的想象空间，引发强烈共鸣。

贾志刚先生认为戏曲的演出总谱为演员表演提供了便利，比如几岁的儿童也能在舞台上像模像样地演出六旬老人，但只演程式，对人物进行类型化表现，只算作是下等表演；而能够准确表演出剧中规定的人物性格算是中等表演，因为塑造人物性格，是表演最为基本的功能，绝大多数演员登台都能塑造人物性格，区别在于性格是否鲜明；只有创造出一种意境，才是戏曲表演的最高境界。

申凤梅一生演出了七部三国戏，每一部都是以诸葛亮为中心。20世纪80年代是申凤梅艺术创作的高峰期，电影《收姜维》《诸葛亮吊孝》的拍摄及先后出演《舌战群儒》《诸葛亮出山》《空城计》《斩关羽》，可看作是她在“活诸葛”的道路上逐渐走上完善的成熟期。而90年代的《七擒孟获》不仅是她的绝唱，也是她艺术人生的“回光返照”。客观地说，七部三国戏，申凤梅由青年诸葛亮演至老年诸葛亮，虽然“在不变中有变，变中又有不变”，但并非每一部达到了表演的最高境界。两部越调三国戏电影拍摄时，申凤梅刚五十出头，虽然不是戏曲演员的黄金盛期，但经过多年对三国历史和诸葛亮这个人物的学习和把握，尤其是京剧大师马连良在表演上对她的指点，还有现代戏的排演对于她的锻炼，这些共同促成她在表演上走向成熟，使得“活诸葛”申凤梅闻名全国。清人徐大椿有言“必一唱而形神毕出，隔垣听之，其人之装束形容，颜色气象及举止瞻顾，宛然如见”。事实上，诸葛亮是个遥远的历史人物，今人谁也没有见过他，但诸葛亮却借着申凤梅“活”了起来。

《七擒孟获》“祭江”，申凤梅饰诸葛亮，何全志饰孟获

有人说申凤梅晚年的表演“真正达到了美学层面上的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事实上，申凤梅排演《七擒孟获》时已经到了生命的晚期，数病缠身，嗓音和气力已经衰落，应该说客观上限制了演出所能达到的精致和高度。虽然她的表演和唱腔由繁至简，甚至后来在演出“祭江”一场时，下跪后还需要由身旁的演员助力搀起，但她的表演却能使观者领略到审美对象的“韵外之致”和“景外之景”。这就是戏曲表演的最高境界。(www.xing528.com)

诸葛亮在“披烟瘴仰七星巍然天象”一声唱中出场，即定下全剧悲壮的情调，到“祭江”中“一杯酒悼亡灵青春丧命”，一步步到达情感的高潮，观众不只感受到了身先士卒、鞠躬尽瘁的诸葛亮内心情感的波动与悲凉，更是感受到了申凤梅执掌越调大旗的艰辛、信心，甚至几分感喟。这种人生的孤独感与使命感又是贯通古今的，引发了强烈的共鸣。申凤梅将自己的人生遭遇、情感体验等融入角色的创造中，结合自己的艺术条件，塑造出一个经过自己感情过滤的形象，这个形象因与自己的风貌紧密相连，充分展现个人的独特魅力，使得他有着独特的韵味，难以模仿。

高牧坤回忆当年为申凤梅排戏的场景：

申凤梅已是65岁的老人，又有多种疾病缠身，而她以坚毅的身躯支撑着越调这面大旗，率领全团齐心合力继续开创越调艺术的新天地……她想得那么多，那么深，又是那么具体。她对诸葛亮的生平了如指掌，对诸葛亮的思想感情体会得透彻深刻……

从1960年调至专区越调剧团，开始并不能服众，到刻苦钻研、唱响北京，申凤梅终成越调领军人物。她与越调剧种一道在“文革”期间备受迫害，“文革”后她又重举越调大旗，这时候申凤梅和越调的处境与戏里诸葛亮和蜀汉的处境一样，正如诸葛亮在《七擒孟获》甫一出场所唱“战荆州关云长自毁名将，造白袍亡翼德痛失栋梁。白帝城先帝丧江山震荡，扶幼主竞三分我誓报先王……”。申凤梅对诸葛亮形象的把握，有她自己太多的人生体验。

申凤梅去世了，申凤梅的意象世界，申凤梅的美，也就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