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
三国多少事,尽在氍毹上。
古希腊戏剧、印度梵剧、中国戏曲被公认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以中国戏曲来说,它萌芽很早,但却经历了漫长的孕育阶段,直到宋金时期才正式形成。于是,用戏曲的形式演绎三国故事,当不早于宋金。不过,将三国故事诉诸表演的活动却早已有之。
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慈、潜并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值庶事草创,动多疑议,慈、潜更相克伐,谤讟忿争,形于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攇。其矜已妒彼,乃至于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效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仗相屈,用感切之。
刘备入蜀称王后,让许慈、胡潜和孟光、来敏等掌管古典文献。百废待兴之际,许慈与胡潜相互攻击,两人不仅不互通有无,而且有时还要寻衅厮打,以图震慑对方。于是,刘备想了一个办法,让两个艺人即“倡家”将许、胡的“官司”表演给大家观看。在这段文字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到戏剧的多个组成部分:首先是有表演者和观众,即专业演员“倡家”和先主、百官;第二是角色扮演,即“使倡家假为二子之容”;第三是情节已预先设定,即“效其讼阋之状”,开始是“以辞义相难”,结局是“以刀仗相屈”;第四是演出形式既有说白,又有舞蹈动作;最后是演出有明确的目的,即有“酒酣乐作,以为嬉戏”的娱乐性,也有“用感切之”的教化作用。虽然此时距离戏曲艺术的真正成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段“效讼阋”的表演(属“角抵戏”)已经具备了戏剧的诸多元素,周贻白先生认为它在戏曲发展史上具有很重要的地位。我们可以将之视作三国故事创作的发端,是最早编演的三国戏,因为剧中的人物和事件都是当朝人物,所以它又是一出时事剧。卢弼《三国志集解》卷四二引钱振锽语曰:“此事不惟为汉儒门户之终,且为后世梨园之始。”虽言之过甚,但也足见该事之非同一般。
据《太平广记》卷二百二十六引唐人颜师古《大业拾遗记》记载,隋炀帝时,曾用木质傀儡搬演三国故事:
炀帝别敕学士杜宝修《水饰图经》十五卷,新成,以三月上巳日,会群臣于曲水,以观水饰。有神龟负八卦出河,……汉桓帝游河,值青牛自河而出;曹瞒浴谯水,击水蛟;魏文帝兴师,临河不济;……吴大帝临钓台望葛玄;刘备乘马渡檀溪;……若此等总七十二势,皆木刻为之,或乘舟,或乘山,或乘平湖,或乘磐石,或乘宫殿。木人长二尺许,衣以绮罗,装以金碧,及作杂禽兽鱼鸟,皆能运动如生,随曲水而行……
“水饰”按照现代汉语的解释,一是指游船上用水利机械操作的各色木偶;二是指装有这类游戏器具的彩船。历史上对隋炀帝评价不一,且不说他是否真是因为一条运河最终断送了江山,但他确实是一位很会“玩水”的皇帝。按照颜师古的记述,当时黄衮和工匠们刻木造“水饰”(傀儡)七十二势,不仅着“绮罗”、装“金碧”,而且“运动如生”,可谓极尽奢华。既然是玩水,当然要选择与水有关的项目。其中涉及三国故事的傀儡戏,据陈翔华先生考证共有六种,举凡“曹瞒浴谯水击水蛟”“刘备乘马渡檀溪”“魏文帝兴师临河不济”“吴大帝临钓台望葛玄”“周处斩蛟”“杜预造河桥成,晋武帝临会举酒劝预”,都是在三国中与水域有关的情节和人物。以“刘备乘马渡檀溪”为例说明,本事见《三国志》卷三十二《蜀书二·先主备》,言刘备屯新野,荆州豪杰归附备日益增多,刘表“疑其心,阴御之”。对此,裴松之注引《世说》曰:“备屯樊城,刘表礼焉,惮其为人,不甚信用。曾请备宴会,蒯越、蔡瑁欲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所乘马名的卢,骑的卢走,堕襄阳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备急曰‘的卢,今日厄矣,可努力’!的卢乃一踊三丈,遂得过,乘桴渡河,中流而追者至,以表意谢之,曰:‘何去之速乎!’”虽然,孙盛认为这完全是“世俗妄说,非事实也”,可故事的着意是在刘备命不该绝,颇具传奇色彩,足可令观者惊心动魄。它不仅在隋代即敷演为傀儡戏,此后还被编成多种艺术形式,如唐诗即有《檀溪》,宋元南戏、元杂剧都有相关剧目,元刊《三国志平话》卷有“先主跳檀溪”,毛本《三国演义》第三十四有“蔡夫人隔屏听密语,刘皇叔跃马过檀溪”,京剧有《襄阳宴》(又名《马跳檀溪》) ,是马连良先生的代表作之一。
以滑稽调笑为主的参军戏在唐代很流行,它一般有两个脚色,被戏弄的脚色叫“参军”,执行戏弄任务的脚色叫“苍鹘”。诗人李商隐作《骄儿诗》描写小儿“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忽复学参军,按声换苍鹘”。陈翔华先生认为儿童笑谑“张飞胡”“邓艾吃”应是对三国参军戏中人物形象的模仿与嘲弄。虽然没有更多确切资料证实参军戏中的角色就是三国人物,但李商隐的这首诗作仍然能说明三国故事在唐代就已在坊间流行,其中的人物已被儿童所知。
北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九有载:
宋朝仁宗时,市人有能谈三国事者,或采其说,加缘饰作影人,始为魏、吴、蜀三分战争之像。
又,北宋张耒《明道杂志》记:
京师有富家子,少孤专才,群无赖百方诱导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
南宋洪迈《容斋三笔》卷二“平天冠”言:
范纯礼知开封府,中旨鞫淳泽村民谋逆事。审其故,乃尝入戏场观优,归途见匠者作桶,取而戴于首,曰:“与刘先主如何?”遂为匠擒。
一般认为,影戏始于西汉、兴于唐代。以第一、二条论,北宋即有演出三国故事的影戏,既然唐代三国故事即已为小儿所知,那么在由人“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艺术正式产生前,唐宋影戏已敷演三国故事。就第三条来说,可以想象当时由优人演出的三国故事在民众中影响甚大,他们在生活中戏仿历史,以致于身陷囹圄。不过,村民虽“入戏场观优”,但他们观看的究竟是参军戏、傀儡戏、影戏等,还是成熟的戏曲样式——南戏或杂剧呢?在没有更多资料可以考证的情况下,暂且搁置。
此外,“说话”是两宋时期颇有成就并为观众普遍喜爱的一种通俗文艺形式,“说话”中已经有了关于三国故事的名目,汴京还出现了专门说“三分”的明星艺人霍四究。苏轼《东坡志林》卷一《怀古·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语》记:
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
总之,至宋元戏文与杂剧(包括金院本)出现之前,三国故事即由多种艺术形式在受众面前展演。
两宋时期虽不时与周边发生摩擦,但大多发生在边界地区,持续时间不久,对内地影响不大。宋以文治国,注重发展经济,农业、手工业、商业等经过积累有了长足发展。殷实的经济基础,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促使民众对文化娱乐的需求不断增长。于是,在城市大量出现集中了各种文娱活动的场所——“瓦舍”,在乡间则是伴随庙会的社火表演热闹非常。戏曲艺术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正式形成。可惜的是,当年在“瓦舍”“勾栏”中演出了哪些三国戏没有留下记载,宋末元初周密《武林旧事》中有关宋代官本杂剧的280条著录中没有一种三国戏。所幸的是,在金院本中留下了三国戏的影子。元陶宗仪言:“金有院本、杂剧、诸宫调。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国朝,院本、杂剧始厘而二之。”金院本与宋杂剧一脉相承,并为元杂剧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虽然金院本的剧本今已散佚,但《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五著录“院本名目”共有11类700余种。
根据陈翔华、陈抱成两位学者的统计,断定为表现三国故事的有以下五种:
《赤壁鏖兵》
《刺董卓》
《襄阳会》(www.xing528.com)
《大刘备》
《骂吕布》
存疑者有三种:
《七捉艳》
《舌智》
《十样锦》
虽然总数不多,却都是三国故事中十分重要和精彩的部分。
与北方的杂剧、院本差不多同时,在中国南方地区(东南沿海一带)流行的是“南戏”,又称“温州杂剧”“永嘉杂剧”“南曲戏文”“戏文”“鹘伶声嗽”等。相较于北方的杂剧、院本,南戏是更为民间、草根的艺术,也更为文人士夫所不屑,因此有关南戏的文献也就更显稀缺。20世纪上半叶,王国维、姚华、吴梅等学者率先投入到南戏文献的搜集、整理中。此后,赵景深、钱南扬、陆侃如、冯沅君等学者加入,南戏逐渐浮出水面。以钱南扬先生为例,他终身致力于南戏研究,由其编著的《宋元南戏考》《宋元南戏百一录》《宋元南戏目录》《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宋元戏文辑佚》《戏文概论》等,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观看”南戏的窗口,而且为后学奠定了南戏研究的基础。
南戏中有关三国故事的剧目及其存佚情况如下:
《王祥行孝》(存残曲81支)
《貂蝉女》(存残曲2支)
《甄皇后》(存残曲1支)
《铜雀妓》(存残曲1支)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佚)
《刘先主马跳檀溪》(佚)
《周处风云记》(佚)
《何郎敷粉》(佚)
《泸江祭》(佚)
《刘备》(佚)
《斩蔡扬》(佚)
《关大王古城会》(存佚待考)
计12种。其中,《王祥行孝》《周处风云记》《何郎敷粉》的故事不见于《三国志平话》和《三国演义》。
宋金杂剧、院本、南戏中有关三国故事的全本已不复存在,后人不能窥其整貌。紧随其后出现的元杂剧以迅猛发展之势使中国戏曲走向它的第一个黄金时代,而元杂剧中三国剧目的成就自然离不开此前其他文艺形式对三国故事和人物所做的耕耘及产生的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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