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谏中离不开提问。有时谏臣出于规劝的动机,对君王巧设问题,敦促自悟。在试图说服、打动君王的时候,那种立论高远,发人省醒的谏言,总是能够改变对方的观点、态度、使之从谏如流。
齐国横征暴敛,百姓啼饥号寒。
一天,孟子拜见齐宣王,对他说:“有一个人因为要到楚国去,将妻子孩儿交托给他的朋友,请予照顾。等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妻子孩儿一直在受冻挨饿。那位朋友根本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你说这该怎么办?”齐宣王回答很干脆:“和他绝交!”孟子又说:“有一执行法度、掌管刑罚的长官,却连他自己的部下都管不了,你说这该怎么办?”齐宣王斩钉截铁地说:“撤他的职!”最后,孟子说:“全国之内,政事败乱,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你说这又该怎么办?”“王顾左右而言他”——齐宣王避而不答,装作没听见,眼睛望着别处,把话头岔开了。
孟子谏宣王,以设问打开大门。这里设问不是有疑而问,而是无疑而问。他辞锋锐利,丝丝入扣,一个个设问就好像一个个诱饵,一步步引诱宣王衔食上钩。
在进谏中有问有答,你来我往,问话有巧妙不同,答话也有千姿百态。有直言正论的试问,有婉转微妙的巧问,有谈吐文雅的询问,有粗俗浅陋的直问。作为谏诤之术的设问,就是要能够抓住对方说话的中心意思,判明对方的说话动机,促其深思,幡然改过。
《墨子·鲁词》载:墨子去见齐开国君主齐太王田和,说:“现在这儿有一把刀,用人头来试它,一下就砍断了,可以称为锋利吗?”齐太王说:“锋利。”墨子说:“多试几个人头,都一下子就砍断了,可以称为锋利吗?”齐太王说:“锋利。”墨子说:“刀是锋利的,可谁受那不祥的报应呢?”齐太王说:“那刀得到锋利的称誉,试刀的人承受不祥的报应。”墨子说:“吞并别的国家,消灭别国的军队,残害人民,谁将承受那不祥的报应呢?”齐太王一会儿低头,一会儿仰头,想了一阵说:“我将承受那不祥的报应。”
墨子是主张“非攻”的。他用杀人者“受其不祥”做类比,启发齐太王认识“并国覆军,贼杀百姓”,侵占别国土地的人也要“受其不祥”。循循善诱,道理讲得深入浅出,逐步将对方诱人彀中。
《吕氏春秋·骄恣》载:齐宣王要建造一座大宫殿,其面积超过百亩,整个宫殿有三百门。凭齐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建了三年也没建成。群臣也没有人敢向国王进谏,春居问宣王说:“荆国国君废弃了先代圣王的礼乐,而喜欢轻浮放荡的音乐,请问荆国称得上有君主吗?”宣王说:“等于是没有君主。”春居又说:“数以千计的臣子而没有一个人敢进谏的,请问荆国国君算得上有臣子吗?”宣王说:“等于是没有臣子。”春居接着说:“现在国王修建大宫殿,面积超过百亩,宫殿有三百个门,凭齐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建了三年还建不成。群臣没有一个人敢于进谏,请问大王算得上有臣子吗?”宣王说:“等于是没有臣子。”春居说:“我请求回避了。”快步走了出去。宣王忙招呼:“春子,春子回来!为什么对我进谏得这么晚呢?我马上停止修建。”宣王很快召来掌书,说:“记下来,我不好,建造大宫室,是春子阻止了我。”
齐宣王大兴土木,要建造一座规模巨大的宫殿,费时三年而未成。群臣不敢劝谏,春居用诱问的方式,启发齐宣王认识到国君所行不合道义,等于没有国君而使群臣不敢进谏就等于没有臣子。齐宣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停止了“大室”的建造。史书记载狐卷子、田子方智设疑问,促使魏文侯自省的故事。
魏文侯问狐卷子:“父贤足以依靠吗?”答不能。“兄贤弟贤足以依靠吗?”答不能。“臣贤足以依靠吗?”答不能。文侯听了狐卷子一串“不”字,大为光火说:“我问了你五种人,你都说不足以依靠,为什么?”狐卷子设下疑问后,文侯耐心听取他的进言:父贤没有超过尧的,但他的儿子丹朱却不肖;儿贤没有超过舜的,但他的父亲薣瞍愚蠢得有目不能分辨好恶;兄贤没有超过禹的,但他的弟弟象傲慢无礼;弟贤没有超过周公的,但他的哥哥管叔鲜和蔡叔度因乱国被杀;臣贤没有超过商汤和周武王的,但他们的君王夏桀和殷纣王却遭到讨伐。依赖别人不能长久,君王如想治理好国家,请从自身开始,别人哪里能依靠呢?魏文侯听罢称善。
这一年,魏文侯从中山国逃命到安邑,田子方跟从。太子击遇见他,便下车快步走上前。田子方坐在车上不动,向太子传话:“替我请求国君在朝歌等我。”太子不悦,对田子方说:“我不明白,是贫穷的人高傲呢,还是富贵的人高傲?”田子方回答:“当然是贪穷的高傲,富贵的人怎么敢高傲?”田子方设下诱问,太子击一心想弄明白话意,于是田子方促其思考:“君王傲慢待人就会亡国,我没见过拥有国家却坐待灭亡的;大夫傲慢待人就会丧失他的采邑(封地),我没见过拥有采邑却让它丢失的;贫穷的人如果不顺意,穿上鞋就离开,去哪里会得不到贫穷呢?贫穷的人可以高傲,富贵的人怎敢高傲?”太子击赶上了魏文侯,转告了田的话,文侯叹息说:“要不是你的缘故,我怎么能听到贤人这番话呢?”
战国时期的苏秦,曾经靠巧引典故,设问促思,说服燕王保住了自己的职位。(www.xing528.com)
苏秦受燕王之命,出使齐国,为燕国讨回十座城池,当他回到燕国时,却没有一个人迎接他。原来。苏秦到齐国后,有人向燕昭王讲他的坏话,说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他这一去,准给齐王收买了。昭王轻信后就罢了苏秦的官。
这天,苏秦拜见昭王,说:“臣下确实有点不忠不信。”昭王问他此话怎讲?苏秦说:“曾参以孝顺闻名,尾生以忠信著称,伯夷也以忠于亡君而受到世人的称赞,如果这三人辅佐大王,大王以为如何?”昭王突口而出:“那足够了。”苏秦说:“如果都像这三个人,就不会有人来辅佐大王了。曾参为了尽孝道,日夜不离开父母,大王怎能让他背井离乡,来帮助燕国?伯夷为了表不忠于商王朝,宁肯饿死首阳山,也不吃周家粮食,大王怎能指望这种人出使齐国?尾生倒真讲信用,他跟一个姑娘约好在一个破庙相会,那姑娘没来,正赶上发大水,他宁肯抱着柱子淹死也不躲避,大王又怎能让这种人去向各国宣扬燕国的国威?可见这些讲忠信孝廉的人,看重的是保全自己的名声,而不是为国出力。”
苏秦越说越激动:“如果臣下也拘泥这些品行,就不会背井离乡为大王效劳了。臣下还有老母在洛阳,我投奔你,就是不受那些忠信孝廉的束缚。我以为,这才是对大王最大的忠呢!臣下正是抛弃了小忠信而奉行最大的忠信,哪里料到,恰恰是因为大忠信而得罪了大王。”燕王说:“天底下哪有因对人忠信反倒得罪人的事呢?”苏秦说:“大王有所不知,臣下有个邻居,男人到远方做官,女人勾引别的男人,后来男主人要回来了,那个男的很发愁,女人说,不用愁,我准备好毒酒等着他。过了三天,男主人回来了,女人让婢女给主人倒酒,婢女知道有毒,如让主人喝了,等于杀了主人,如把实情告诉主人,又怕赶走主母。她急中生智,假装不小心跌了跤把酒洒了。主人大怒,将婢女打了几十板子。大王看看,婢女一跤,上保主人,下保主母,还不够忠信吗?但却挨打,臣下的处境和那婢女的相似。臣下尽忠于大王,反而得罪了大王,今后还有谁肯为大王效力呢?”燕昭王觉得听信了谗言,于是下令恢复了苏秦官职,还给了许多赏赐。
有一次,萧何向汉高祖刘邦请求将上林苑中的大片空地让给老百姓耕种。上林苑是供皇帝打猎消遣的园林。刘邦一听萧丞相居然要缩减自己的园林,不禁怒气顿生,认为萧何肯定是接受老百姓和商人大量钱财,才公然替他们说话办事的,于是下令廷尉将萧何逮捕下狱,审查治罪。这时,刘邦身边一位姓王的侍卫官上前进谏;“陛下是否还记得原来与项羽争霸天下以及后来陈、黥、布相继谋反,陛下都亲自带兵东讨的时候?那几年,只有丞相一个人驻守关中,关中的百姓又非常拥戴他。假如丞相稍有利己之心,那么关中之地就不会是陛下的了。萧丞相不在那个时候去为自己的谋取大利,反而会在这个时候贪占百姓和商人的蝇头小利吗?”
侍卫官的设问,论理服人,刘邦深有感触羞愧难当,于是当天便下令赦免萧何。
汉代的另一位开国元勋周勃,曾经扶助汉室铲除吕后爪牙,迎立汉文帝,立下定策安邦之功。可是后来当他罢相回到自己的封地后,一些素来忌恨周勃的奸伪小人便趁机向汉文帝诬告周勃图谋造反。汉文帝竟然轻信他们的话,急忙下令廷尉将周勃逮捕下狱,追查治罪。按汉代的法律,凡是图谋造反者,不但本人要处死,要灭家诛族。就在大祸临头之时,薄太后出来规劝文帝说:“当皇上还没有即位的时候,周勃掌着先皇留给你的皇帝玉玺,又统帅着御林军,是谋反最有利的时机,但是一心忠于汉室,帮助我汉室消灭了企图篡权的吕氏势力,把玉玺交给陛下。现在他退回到自己小小封地里居住,怎么反而在这个时候想起谋反呢?”文帝一听,心中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立即下令赦免周勃之罪。
以上萧何、周勃二人,可以说是到了灾难临头,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可是侍卫官、薄太后一席言谏,顿时转祸为福。后者进谏之所以成功,就在于设问抓住要害,促思发人省醒。谏臣出言陈辞,维系身之得失,国之安危,故设问促思避虚就实,恰到好处。
《大唐新语》载:武承嗣是武则天的侄儿,光宅元年(公元684年),由礼部尚书升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三品,参预朝政。这年,武则天任命武承嗣为左丞相。凤阁鸾台平章事(丞相)李昭德以耿直敢言著称。他问武则天:“不知陛下为什么授予武承嗣重权?”武则天说:“他是我的侄子,只是要把重权;交给我的心腹之人。”李昭德又问:“姑侄之亲能否比得上父子、母子之亲?”武则天不假思索回答:“比不上。”李昭德说:“父子、母子之间还有逼位夺权的,难道侄子能因为姑侄就不逼位夺权了吗?假如他有机会能够篡夺皇位,陛下的皇位能否平安?况且陛下身为天子,那辈分在陛下之上的皇姑又该享受什么待遇呢,而为什么要授重权给辈分比您低的侄子呢?情理相差太远了!”武则天神色慌张,说:“我没有想到这一步,有欠慎重。”当天,武则天就罢免了武承嗣的左丞相之职。
古人设思促问,立意不人流俗,出口不同凡响,有时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有时又点铁成金,化拙为巧,真可谓是:直道跑马好,曲径可通幽,各有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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