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者,含赞美、表扬之意也;贬者,藏降低、指责之意也。褒扬之言,人闻之如服蜂乳,甜蜜舒畅;贬斥之语,人听之似吞苦药,苦涩难受。褒贬相寓进谏术,犹如在苦药表层涂抹蜜糖,外甘内苦,易于吞服,能收到忠言不逆耳,兼听利于行的良效。
春秋时,陈国国君陈侯耗费财力修建凌阳台,还未修筑成就已处死了好几个人,后又借口把三个监工的官吏抓了起来要处死,群臣没有敢进言劝阻替监工求情的。这时正好孔子到了陈国听了这件事,便在与陈侯登台观望时上前祝贺说:“这个凌阳台建得多么宏伟壮观啊!陈王,您多么贤德啊!从古到今,凡是圣人修筑台室,没有不杀一人就能修成这个样子的。”
孔子贺陈侯的这段话尖锐泼辣。按照常理,有贤德的君主都是珍重民命,爱惜财力的。陈侯贪图奢华,浪费财力,又草菅人命,是个暴虐的君主。孔子却反而赞扬他有贤德,随后又给他一句“拿不动”的话——自古建台室的君主都是好杀人的。陈侯贪图享受大建台室而又肆意杀人,又怎能称得上有贤德呢?孔子正面赞,反面刺,使得“陈侯嘿然,使人赦所执吏”。
心理学研究表明,每个人都会偏爱别人对自己的赞语。尊重和荣誉乃是一个人的第二生命。一个人决不会对鄙视自己的人抱有好感。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皆反感批评,因为批评,特别是当众批评会使人有失尊严,更何况被批评者是一个君临天下,权倾一切的人。如果不讲究一点谏诤艺术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一般谏臣都深谙明褒暗贬之道。
齐景公大白天披头散发,带上宫女乘车出宫。车夫刖跪打马让他返回宫殿,还抛了一句刺耳的话:“您不像我的国君!”齐景公感到在众宫女面前丢了面子,羞惭得几天不上朝。晏子听说了这件事,向齐景公祝贺说:“陛下不要记恨这件事,我听说下面没有直言,上面必有昏君;百姓讲话忌讳多,国君就有骄奢的行为。古时候,明君在上,下面就有直言,君主好善,百姓说话就没有忌讳。现在陛下有了过失,而刖跪敢于直言,这是陛下的福气,所以我来庆贺,请求奖赏刖跪,以显示陛下好善;要礼待刖跪,以显示陛下纳谏的大度。”齐景公听了很乐意,下诏增加刖跪一倍的财产,并不得征税。
晏子进谏贬中寓褒,但齐景公听来心情愉快,情绪兴奋,则易于表现出宽容、豁达、大度,在可平可仄的条件下,选择最佳处理方案。
《通鉴》说道,魏文侯派遣乐羊带兵攻打中山国,获胜后,封自己的儿子做那里的领主。一天,他问左右大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大臣们都说他是仁君,任座直言无讳说:“您得中山之地,不封给弟弟,而给儿子,这样能称得上仁君吗?”文侯勃然大怒,将任座撵出宫去。
文侯又以同样的口吻问翟璜,翟璜爽快地回答,说他是仁君。文侯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仁君?”翟璜说:“我听说君主仁厚,大臣就直言切谏。刚才任座说话坦率,我就据这点知道您是仁君。”文侯点头称是,便叫翟璜将任座请回来,把他尊为上宾。
秦国有位能言善辩之士叫中期,有一天他应召入宫,和秦王讨论政事,结果秦王被驳得体无完肤。秦王认为中期不给他一点面子,而中期却不理不睬,悻悻走出宫去。秦王发火:了:“不杀你这个贱臣,我誓不甘心!”
中期回去冷静想了一下,明白秦王决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便托一位朋友进宫对秦王说:“中期真是个悍梗之人,刚才他遇到圣明的君主了,大王您没有责怪他,假如换了夏桀或商:纣那样的暴君,早把他杀了。我要向大臣们宣传此事,让群臣—们都知道大王的豁达大度,礼贤下士。”
秦王顿觉飘飘然,笑着说:“先生过奖了,中期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我还要赏赐他呢!”(www.xing528.com)
聪明的谏臣们都懂得: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需要别人的称誉和赞美。因为身居高位,难免产生自高自傲,唯我独尊的心理,同时由于属下的敬而远之,也使他感到寂寞与孤独。因此学会对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予以赞美,分担他们那份沉重的孤独,用自己的爱心去温暖他那包裹着冰雪的心灵,他就会另眼看待,倍加重视。当然适当的贬抑也是必不可少的,在刺激对方的同时,可以不断增强纳谏的兴趣。
《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春秋时期,魏惠王政绩卓著,因而踌躇满志。有一天,魏惠王问卜皮:“你在外面一定听到很多消息,不知我的声望如何,你说给我听听。”
卜皮回答说:“我听说大王非常慈惠。”
魏惠王十分高兴,说道:“那么我的霸王之功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卜皮摇头回答:“恐怕大王的功业永远也不会来到。”魏惠王疑惑不解,问道:“百姓、大臣说我慈惠。慈惠,也就是对下行善。而多行善举怎么会不能功成名遂呢?”
卜皮侃侃而谈,解释道:“慈者都有一颗不忍之心,而惠者喜欢对别人施予,那么即使坏人犯了罪,也不忍心去杀;喜欢施予,那么,即使有人并没有什么功劳,也会随便赏赐他们。如果这样‘有过不罪,无功受赏,’别说什么霸王之业,恐怕连先王留下的基业也会毁于一旦,您说对吗?”魏惠王脸色由晴转阴。
明褒暗贬之术,长处在于它不是赤裸裸地指责对方的缺点或过失,适时、恰当地肯定对方的优点和长处,实际上就是从另一侧面否定和批评他的不足和缺陷。卜皮谏惠王即是如此。明褒暗贬的方式,不会刺伤对方,而且对方还会从肯定、赞许中增强改过的信心。倘若施加压力,或尖锐地批评,反而容易激起更强烈的反抗意识,这,如同拍皮球一样,下手越狠,皮球弹得愈高。郭淮谏曹丕也说明了这一点。
三国魏时,郭淮在恭贺文帝曹丕登基典礼当儿迟到,文帝严厉责备他说:“以前大禹在涂山大会诸侯,防风氏来晚了,便即刻将他杀了。现在全天下的臣民百姓一同欢庆,而你却迟来,为什么呢?”郭淮说:“五帝时代,先教育百姓,以德行引导众民;夏朝到末代衰微了,才开始用刑罚,现在臣所处的时代,相当于唐虞时的盛世,所以我知道不会像防风氏一般被杀。”
文帝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就任命他为雍州刺史,再升为征西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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