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朝集成馆修复工作进展与效果简评

集成馆于康熙五十五年在武英殿开馆后，并不是一直顺利运作，而是跨越康、雍两朝，其间有短暂的中断^[28]。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雍正谕旨有“应将陈梦雷并伊子远发边外”^[29]，可见其时已将集成馆总裁陈梦雷下狱了，集成馆一时群龙无首，纂修工作被迫中断。而至雍正元年正月初五日，雍正又下谕旨“特派尔（蒋廷锡）为总裁，陈邦彦为副总裁”^[30]，蒋廷锡奏折也提到“自雍正元年正月开馆以来”^[31]，表明中断后的集成馆此时重新开馆，纂修工作恢复常态。笔者认为，以雍正即位后惩治原总裁陈梦雷等人，重新任命新总裁开馆纂修为界，可以将集成馆纂修《集成》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康熙朝集成馆时期（康熙五十五年至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第二个阶段为雍正朝集成馆时期（雍正元年正月初五日至雍正三年十二月）。

就《集成》纂修工作完成的进度来看，相比雍正朝集成馆，康熙朝集成馆的工作进度更快，纂修《集成》的力度也更大。曾御赐得到两部铜版《集成》的张廷玉和鄂尔泰描述了康熙朝集成馆开馆时的盛况，鄂尔泰说：“圣祖诏修《古今图书集成》，一时名士，食大官厨者数千指。”^[32]张廷玉则说：“今图书集成者，是书也，康熙年间圣祖仁皇帝广命儒臣宏开书局，搜罗经史、诸子百家，别类分门，自天象地舆、明伦博物、理学经济以致昆虫草木之微，无不备具，诚册府之巨观，为群书之渊海，历十有余年而未就。”^[33]

金门诏是集成馆中重要的纂修人员，被监修允祉委以重任。金氏著有《全韵诗》，其中载有《怀三馆吟·古今图书集成馆吟》，对当时的纂修场景有细致的描述：

开馆名英集，连鹿皇路驱。贤王司管钥，耆宿掌镕炉。六种汇编析，百家妙意俱。帙载一万卷，轴列五千轳。乾象苞天道，坤舆櫽地枢。博宗先两大，妙窍贯三无。端纪明伦重，程才博物需。寰区罗肺腑，胞与任均输。理学端心术，邪淫辟庙郛。胥匡求秘奥，经济整棱柧。（注书凡万卷，五千本，五函，分六种汇编。一曰乾象，二曰坤舆，三曰明伦，四曰博物，五曰理学，六曰经济）囊括大纲立，规条细目区。一编分七部，众手藉群觚。汇考首王历，群言序齿龋。开缄知弁冕，握要识头颅。总论参精密，源流判细粗。艺文珠彩炫，纪事锦文铺。杂录兼驯驳，外编载鬼狐。（每典分七部，一曰编年汇考，以考帝王事迹。二曰群书汇考，以考群言次序。三曰总论，论其本末源流异同是非。四曰艺文，凡诗赋文词有关于此书者。五曰杂录，录其杂说。……^[34]七曰外编，编鬼神之事。以上七部，皆各就其说之有关于此类书者，皆分析载之。）详该如设鹄，约举望张弧。大匠立绳准，群贤编牒蒲。分修咸跃跃，任纂各于于。选俊专誊缮，命工并绘图。斋轩盈百舍，榱桷叠千栌。出入罗貔虎，森严列镂戳。崇巍凌鹊观，迤逦如蓬壶。天庾月颁禄，大官日给晡。上方供纸笔，内相发金帑。赐绮皆文绣，分肴尽脯臑。典分三十六，类别千万殊。螂背肩经籍，驽函珍璧瑜。^[35]

金门诏是陈梦雷的门生，又被监修允祉“优拔为纂修领袖，凡朝贺接驾等事皆随总裁一同行走”^[36]。论其在集成馆的贡献，“总裁而下，董其成者数人，门诏推首”^[37]。友人管一清序其《全韵诗》“书成而先生以名高挂误”，实为尊者讳。实际上，雍正即位后下令惩治的集成馆人员，金门诏位列其中，所谓“总裁出关，遂放归”^[38]，并未继续参与雍正朝集成馆的纂修工作，金门诏所述当为康熙朝当时事。因此，金门诏《古今图书集成馆吟》可谓康熙朝集成馆纂修情形的文字实录，史料价值极高。

1.再次验证集成馆设在内府。《古今图书集成馆吟》谓“开馆名英集，连鹿皇路驱”，集成馆人员经过的“皇路”只能在内廷，不可能在皇宫之外，而“出入罗貔虎，森严列镂戳”，戒备森严，俨然就是内廷的真实写照。这些都进一步证明集成馆所在地即为武英殿。

2.揭示出康熙朝集成馆的职能分配，所谓“贤王司管钥，耆宿掌镕炉”，这里的贤王应是诚亲王允祉，“司管钥”指的是其任集成馆监修之事。而耆宿即指集成馆总裁陈梦雷，他作为集成馆总裁不仅统辖集成馆纂修，而且实际负责了铜活字的制作和刊印。《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易类收有陈梦雷所著《周易浅述》八卷，书目下有陈氏传记一则：“梦雷字省斋，闽县人。……官翰林院编修，缘事谪戍，后蒙恩召还，校正铜板。复缘事谪戍，卒于戍所。”显然，所谓“校正铜板”，即是何人龙所密告的陈梦雷在“铜字馆”负责监造、校看铜活字，用以刊印《集成》。四库馆臣距陈梦雷的时代不远，陈梦雷在“铜字馆”监造铜活字，用铜活字摆印《集成》，已是时人所熟知的一个史实。(www.xing528.com)

3.弥补《古今图书集成·凡例》之不足。《集成》有《凡例》冠于书前，可谓提纲挈领，纲举目张，“说明设立编、典、部及汇考诸项的根据、材料的取舍原则，及部分典之间的指引、参见关系和变通原则”^[39]。《古今图书集成馆吟》中也有对《集成》类目体系的详细阐述，其中所述，多有《凡例》言之不详或缺漏之处，恰好可与《凡例》互为补充。例如，对于为什么要设立六大汇编，其次序有何讲究，《凡例》的解释是“法象莫大乎天地，故汇编首历象而继方舆。乾坤定而成其间者人也，故明伦次之。三才既立，庶类繁生，故次博物。裁成参赞，则圣功王道以出。次理学、经济，而是书备位物焉。”《凡例》侧重于阐述六大汇编的次序原因，而《古今图书集成馆吟》所说“乾象苞天道，坤舆櫽地枢。博宗先两大，妙窍贯三无。端纪明伦重，程才博物需。寰区罗肺腑，胞与任均输。理学端心术，邪淫辟庙郛。胥匡求秘奥，经济整棱柧”则侧重于解释六大汇编命名的原因和重要性，诸如明伦汇编重“端纪”、博物汇编利“程才”、理学汇编正“心术”等等，也就是雍正帝在《古今图书集成序》中所称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治国、平天下”，这些都为《凡例》所不言。对于《集成》32典下的十个纬目设计，《凡例》也只强调其中内容，对于设计初衷语焉不详。而《古今图书集成馆吟》却有十分清晰的阐释：“每典分七部，一曰编年汇考，以考帝王事迹。二曰群书汇考，以考群言次序。三曰总论，论其本末源流异同是非。四曰艺文，凡诗赋文词有关于此书者。五曰杂录，录其杂说。……七曰外编，编鬼神之事。以上七部，皆各就其说之有关于此类书者，皆分析载之。”编-典-部的三级类目体系，所要达到的最终目的是“详该如设鹄，约举望张弧”，期于裁取自如，详略得当，可谓颇具苦心。

4.说明康熙朝集成馆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内府提供给集成馆的待遇十分优厚，“斋轩盈百舍，榱桷叠千栌”，集成馆设在武英殿，供纂修人员工作的房屋有近百间（应该包括临时搭盖的凉棚等），“天庾月颁禄，大官日给晡。上方供纸笔，内相发金帑。赐绮皆文绣，分肴尽脯臑”，内府体谅集成馆修书的辛苦，提供的纸笔、食宿、衣物等酬劳都十分优渥，由此也足见康熙帝对集成馆的大力支持。

关于纂修人员日常纂修的情况，金门诏《全韵诗·怀三馆吟》述其四季辛劳，极为详尽：

监黍藉淳母，佳境甘如蔗，潜心苦似茶，分明坐绛帐，宛若游花芜，枝叶何繁缛，龙蛇共跃竘，研章劳采摘，琢句费雕镂，绚烂疑堆锦，辛勤过纺纑，纫丝学补衮，乞巧欲成襦，纂组师心造，剪裁妙手奭，绢缣一字价，杼柚几多籚，更集狐狸毳，织为文绣氀，效颦羞陋女，夸絺耻邻嫫，开拓心田豁，磋磨肝纸刳，终朝唯捃摭，双瞬肆雎盱，饭至思丹汞，倦来想鹝鸺，庖丁批理腠，毛颖欲穿髃，古籍充棂牖，文房遍厕牏，十行怀应奉，五夜学离娄，识辨专车骨，技经肯綮軱，采山多碧玉，陟岭尽琼瓐，攻错勤磨站，穷摉胜缉逋，膝穿管木榻，毡碎番氍毹，每惜春将晚，还愁日已晡，花前参舛误，月下虑模糊，迎旭扬飞翰，咏风罢舞雩，夏炎池燥竭，笔秃汗汪溇，蜂入窗撍案，蝇衔墨点榆，芸编潜螫蝎，梅雨昼螔蝓，秋爽晴莹澈，凉深脊局疴，未遑餐白菊，岂暇看看萸，龟手呵冰兔，乌银烘冻咮，夜寒宁就寝，客至鲜提酤，劳劳庸士哂，矻矻惰夫睮。（以上叙四时修书之劳）^[40]

关于康熙朝集成馆的纂修进度，康熙五十五年（1716），经陈梦雷奏请，康熙帝诏开集成馆。在康熙帝的支持下，诚亲王允祉和陈梦雷一边陆续物色人员进馆编纂《集成》，一边购买大量铜材、选聘技师、督促刻工抓紧制作铜活字用以刷印《集成》。雍正元年（1723）正月二十七日蒋廷锡所上奏折称：“查康熙五十九年奉先帝谕旨，《古今图书集成》刷印六十部。今查得六十部之外馆中多刷六部，亦应归入官书之内。”^[41]此时康熙朝集成馆已经开始刷印60余部《集成》了。雍正三年（1725）十二月蒋廷锡奏折又说：“查康熙五十八年四月，诚亲王折奏，古今图书集成馆纂校人员，经署包衣昂邦事海张等议奏，有‘书完之日比寻常修书之人加等分议’等语。”^[42]不难看出，到康熙五十八年，《集成》的编纂几近完成，因而才有诚亲王折奏请赏之事。康熙五十九年（1720），康熙帝既已指示刷印的数量，足见其时刊印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只待刊印。《集成》引录的材料，最晚至康熙五十八年，说明《集成》的定稿不早于五十八年，由此可以判定《集成》的正式刷印时间应是康熙五十九年（1720）初。从康熙五十五年（1716）设立集成馆到康熙五十九年（1720）初准备刷印，在三年左右的时间内，内府已经基本完成了铜活字的制作。自康熙五十九年（1720）至六十一年（1722），集成馆人员的主要工作就是排版刷印《集成》。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编纂的《御定千叟宴诗》卷一中有以“编修臣陈梦雷” 为名的贺寿诗：“承恩五十有三年，旷典虞庠近御筵。万卷书成传盛世，嵩呼圣寿永同天。”^[43]这则诗文值得我们特别注意，这里的“万卷书”即指《集成》，说明康熙六十一年《集成》已经完稿，而题名中“编修臣陈梦雷”与“原任户部尚书臣王鸿绪”“原任侍读学士臣薄有德”并列，则说明陈梦雷其时已经恢复了编修身份，这一变动与陈梦雷负责《集成》的编纂关系甚大。

康熙六十一年（1722）末康熙逝世，雍正即位，陈梦雷再次被贬，接替陈梦雷的蒋廷锡在雍正元年（1723）正月初八日到馆后，对陈梦雷的印刷成品通部按卷一一作了清点，其正月二十七日奏折称：“查得《古今图书集成》共一万卷，已刷过九千六百二十一卷，未刷者三百七十九卷。”也就是说，再给陈梦雷一个多月的时间，全书的排版刷印工作就可全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