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于2013年的《白日焰火》将收缩中的哈尔滨想象为一个迷宫一般的、死气沉沉的衰退空间。荣荣干洗店的门口横亘着一条不知去向何方的桥梁,它截断了人物的视线。在现实空间中,沿着桥梁向南行一个街口,便可看到当时正在修建中的哈齐客运专线。铁路曾经为近代哈尔滨带来无限的辉煌,20世纪90年代则将全国各地的“倒儿爷”带来这片机遇之地。随着城市的衰退,铁路又将带着渴望的人群运往北京、上海等更多新兴的大城市。如今,铁路象征着城市的扩张和再开发,这显然不符合《白日焰火》的空间叙事。而在《道高一丈》那黑白的序幕中,宋朝在张自力与吴志贞相拥的同一座桥上亡命狂奔,在他的身旁则是呼啸而过的高铁列车[18]。“人车赛跑”的荒诞并置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个体如何跟上如高铁列车般快速扩张的城市?影片中,宋朝的答案是被刘守义解救,即接受父权的规训。
桥梁所象征的城市扩张与再开发不仅仅与铁路有关,对于哈尔滨这座城市来说,它更在于将松花江南北两岸连接在一起。随着2015年国务院批复同意将哈尔滨新区建设为国家级新区,江北地区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代。这片此前地广人稀的区域成为哈尔滨城市扩张的黄金地带。在《嫌疑人X的献身》中,江北与江南被再现为城市收缩与扩张的对立。反派傅坚每天上下班经过的桥下人行通道被其描述为:“每天看到的都一样,他们就像时钟里无用的齿轮,每天都重复无意义的生活。”这一描述同时是傅坚自己的生活写照。而在远景中江的另一面,则是截然相反的城市扩张景象。不仅如此,两位男主角工作生活的空间也被设计为发展与衰退的对立。比如教授唐川的工作地点为宽敞高挑的教室或实验室,而傅坚生活的居所则是破败的社区。
影片中,傅坚和女主角陈婧一家居所的外景地点为文府街与和平二道街交叉口的一栋砖石建筑的老式筒子楼。与《白日焰火》中匿名且千篇一律的社区楼房不同,这栋修建于20世纪70年代的居民楼显得与周围社区格格不入。通过影片的镜头组接,傅坚走出衰败的社区,走下过街桥,经过那如齿轮般进行着无意义生活的人群——他的生活同样是无望的。(www.xing528.com)
与《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傅坚类似,《道高一丈》中的警官刘海洋同样生活在衰退的城市空间中,这一场景的拍摄地点为亚麻社区内原亚麻厂家属楼。这一小片社区修建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住民为苏联援建中国时期的专家,于是也被当地人称为“专家楼”。因此,这片建筑不仅具有与周边社区截然不同的欧式建筑风格,其内部至今仍保留着旧日的痕迹。除了建筑本身,影片使用长焦镜头记录下街道对面的新建高档社区,有意识地建立了城市衰退与再开发的对比。与傅坚不同的是,刘海洋本可以选择拥抱城市的扩张[19],但他主动选择生活在这栋老房子中。这里一方面承载了他与亡父的情感联系,另一方面衰退的空间也成为人物自我沉湎的场所,他憎恨挚友的背叛,愧对父亲的死亡,更因爱人的冷漠而绝望。
收缩与扩张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其背后的动机都是全球性的资本空间重构,两者都会引发巨大的社会—经济变迁,乃至生活方式、社会关系和价值理念的动荡。在《白日焰火》和《嫌疑人X的献身》中,那些因城市收缩而被遗弃的、失去身份的人只能通过犯罪进行“反抗”。而在《道高一丈》中,罪恶则指向了城市扩张与再开发过程中的资本力量。影片中,一宗纵火强拆案件引发出城市发展过程中严峻的贪腐问题。影片第二幕,在贯宇商务集团[20]那宽阔的办公室内,真正的幕后黑手面对窗外快速扩张的城市新区,对反派胡紫薇说道:“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不遗余力地去拆掉旧的盖新的吗?就是拼命想找一种存在感。”所谓“拆旧盖新” 的“创造性破坏”(creative destruction)暗示了资本为追求利润,不断用新的生产模式和特性来解构(和重构)旧有的生产模式和特征。创造性的解构和重构分别为城市的收缩和再开发带来动力。而如何在城市的收缩与扩张中找到自身的存在感,着实是一个难题。不论《白日焰火》中的张自力、吴志贞和梁志军,还是《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傅坚,他们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在《道高一丈》的尾声,正义战胜了邪恶,躺在担架上的宋朝诉说着对光明的渴望,镜头切至他的视线,远处隐约出现横跨松花江的松浦大桥以及两岸高耸的建筑,似乎暗示着城市扩张那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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