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曾经以西方工业社会为例,阐述了极权主义通过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等手段否定对立派别、维护统治阶层的社会现状,人们在权威体系下逐渐形成“单向度”的文化观,整个社会则趋于“唯权唯上”的单向度社会(Onedimensional society)。“因此,便出现了一种单向度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在这一模式中,凡是超越既定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要么受到排斥,要么就是退化到这一领域。”[9]这种“单向度” 的思维模式成为大多数移民群体不得不面临的困境之一,在高度工业化、科技化、现代化的城市之中,他们逐渐失去质疑性、思辨性、创造性的勇气和能力,转而陷入奴役性、机械性、排他性的逻辑怪圈。在城市移民电影中,创作者试图从繁花似锦、纸醉金迷的城市空间之中揭露审美主体“单向度”的审美思维困境。
就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城市化实践而言,一方面是城市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充满科技感的氛围制造着一种幻觉,即城市能够同时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和审美需要,这就促使移民群体铆足了劲加入城市,成为城市的一分子;另一方面是他们希望通过努力摆脱“底层人”的身份标签,却在城市生活中陷入种种符号性的象征交换之中,一步步沦为物质的奴隶。
所以,21世纪以来城市移民电影阐明了两种关于移民群体的审美思维困境:其一是以“符号”为审美需要,由权力、资本和想象所构成的意识形态场域与工业化浸染的“城市景观”,无疑成为多数城市移民群体的内在诉求。一套时尚的衣服、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处专属的房子,他们追随着城市体制中所谓的“标配”,并以之为“幸福”的等价物。“情人节出售的心形巧克力和充满‘爱意’的鲜艳包装盒,其视觉上的‘爱情效应’已经转移或者说淹没了巧克力本身的存在:人们消费的已不再是巧克力本身,而是巧克力的视觉形式及其感受满足。”[10]不幸的是,这样的“爱情巧克力”已经被《后来的我们》证明是毫无价值的符号消费,见清试图给小晓买个大房子,用大房子来包装他们的爱情,他以为这就是小晓想要的,殊不知小晓只需要见清的陪伴。说到底,见清爱的并不一定是小晓,他只是需要一个拼搏的理由,他爱的是居高临下的“傲视感”以及金钱、权力傍身的“存在感”。如果说《后来的我们》展示的是物质符号对爱情的置换,那么《你是哪里人》则是物质符号与婚姻的交换。前者只是略有遗憾,而后者则显得极其悲哀。《你是哪里人》中的清晨,毕业后一路奋斗,有房有车,还解决了户口,才和本地女孩珊珊结了婚。但是,珊珊从心底里看不起清晨。如果当初清晨不以“娶本地姑娘”为审美需要,或许他会活得更有幸福感。由此而言,这些电影给我们的现实启迪昭然若揭:在物欲横流的城市空间中,如果移民群体继续盲目地追求消费文化所带来的满足感,那么他们将失去对客观世界本质的判断,最终成为商品拜物教的附庸。
其二是以“假象”为审美需要,城市移民群体从农村来到城市,他们以为自己所做的自由选择就意味着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以为城市所提供的消费、娱乐和安定就是他们真正的诉求,而具有永恒意义的精神需要则被抛之脑后,由此陷入一种虚假的需要和虚假的生活之中,而不再追求另一种生存模式。最终只能像《无名之辈》中的“眼镜”、李大头和真真等“螺丝钉”一样,成为城市资本运作的一环,继续制造“假象”。
然而,当前中国城市发展的复杂性在于,工业文明的进步在表面上满足了人们的物质和精神需要,让他们获得消费的满足感和短暂的自由感,而实际上,“城市的欲望、堕落、背叛、不仁,与乡村的清纯、善良、忠诚、厚道针锋相对”[11],并形成一种“单向度”的统治方式,城市移民群体越来越习惯并依附于既定的城市秩序,他们所面临的终极困境必将是被规训、被压抑所带来的自我主体意识的丧失。可悲的是,城市移民群体对此表现出一种“选择性”忽视的心态,即便是有《上车,走吧》这样的影片警示了移民在“单向度”社会中的尴尬境遇,“甘愿蜗居于城市”的信念仍然延续到了《路过未来》的杨耀婷和《无名之辈》的真真等人身上。不同的是,前者尚且能够坚守住做人的底线和纯洁的内心,以诚实劳动来换取回报,而后者则彻底沦为城市的牺牲品。
总体而言,人的审美需要是一个复杂的、立体的、多元的系统,“如果说,低级需要的满足趋向于造就一种消费型、享乐型的人格,那么高级需要的满足则趋向于造就一种建设性的成长型的人格”[12]。就目前来看,我国对于城市移民群体所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如农民工实行月薪制、建筑业实施实名制和农民工进城购房补贴等,都力图满足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和生活需要。但是,他们在城市化生存中所体验到的种种“负审美”困境却极大地阻碍了成长型人格的形成。审美权利困境让他们失去了审美感官上的“美的享受”和审美需要上的“自我的超越”;审美知觉困境让他们陷入“审美扭曲”的心理状态,并进一步导致“审美伤害”,从而在感知上走向“非正常”;审美思维困境让他们成为城市的附庸,以种种符号消费和幻觉假象为审美需要,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都逐渐倾向于“单向度”。这些“负审美”困境严重限制了城市移民群体对“美”的判断和定义,城市美学建构和审美体验的前景也是令人担忧的。唯有重新享有审美权利,抵制审美暴行,重塑审美思维,包括城市移民群体在内的所有城中人才能真正独立而审美地生存,共同促成城市的审美化发展。
【注释】
[1]BERLEANT A.Sensibility and sense:the aesthetic transformation of the Human world[M].Exete,VA:Imprint Academic,2010:159-160.
[2]徐碧辉.都市化语境下的审美需要、审美剥夺和审美权利[J].探索与争鸣,2018(9):106-115.
[3]BERLEANT A.Sensibility and sense:the aesthetic transformation of the human world[M].Exete,VA:Imprint Academic,2010:162-163.(www.xing528.com)
[4]伯林特.环境与艺术:环境美学的多维视角[M].刘悦笛,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译者前言3.
[5]周宪.审美论回归之路[J].文艺研究,2016(1):5-18.
[6]徐碧辉.审美权利和审美伤害: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的一个新视阈[J].探索与争鸣,2013(4):26-28.
[7]金元浦.别了,蛋糕上的酥皮:寻找当下审美性、文学性变革问题的答案[J].文艺争鸣,2003(6):12-15.
[8]晓航.游戏是不能忘记的[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393.
[9]MARCUSE H.One-dimensional man-studies in the ideology of advanced industrial society[M].Boston:Beacon Press,1991:12.
[10]王德胜.视像与快感:我们时代日常生活的美学现实[J].文艺争鸣,2003(6):6-9.
[11]蒋俊,王晖.“底层”如何影像?[J].电影艺术,2007(3):120-122.
[12]尹鸿.大众文化时代的批判意识[J].文艺理论研究,1996(3):76-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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