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当代社会媒介演变影像艺术本质的讨论前,我们需要有一部分西方思想史中关于艺术与本体论的铺垫。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Alain Badiou)对西方思想有过一番梳理。他认为西方思想有三个黄金时代[1],每个黄金时代有关艺术的论断至今仍在我们的语言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一是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的“形式质料说”。其二是18世纪以来德国哲学代表人物康德提出的“感觉之多样性的统一体”。其三是二战后的以法国巴黎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六八学派”的某些观点。关于艺术、影像、电影的文本化严肃讨论中,巴黎的哲学家们都受到了德国哲学巨擘马丁·海德格尔(Matrin Heidegger)的影响。巴迪欧的三个黄金时代论虽有刻意拔高福柯、德勒兹、德里达的嫌疑,但海德格尔在其三个黄金时代论述结构中占据了承上启下的位格,使得我们有机会清晰地理解20世纪的现代主义艺术、电影。海氏既是第二个黄金时代的巅峰,他延续其授业恩师胡塞尔现象学的早期思想,也启发了第三个黄金时代的德勒兹关于电影、影像的思考。在三个黄金时代说结构中,亚里士多德的《诗学》(Aristotelous peri Poietikes)及西方古典学的核心议题是人之为人的德性,艺术作为诗术要义在于对理念的模仿。在德国古典哲学中,康德以实践理性批判论证人之为人的自由,从而艺术作为理性启蒙的自我立法,使人以理性为准则自由地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并勇敢地展露在文字、图像、声音等媒介里。虽然后世尼采等人认为非理性自我实现的表达与审美活动在艺术和人的自由层面更为重要,但这无损于艺术本身的重要价值。简而言之,艺术是人实现自由的重要途径。但此时,经由德国古典哲学家们的阐释和论述后,我们欣然地发现艺术或相关的精神生活建立在形式和内容的二元结构上。我们仍难以直接穿透它进而直指其本质。至此,艺术无论以何种形式成为人类精神生活的显现,当我们讨论它时都离不开亚里士多德与康德的思想体系。于是,接下来的思考很自然地会从本体论的层面上展开,当我们使用亚里士多德与康德的思想方法对世界进行解释时,当我们追问本体的属性时,必须剔除那些与追问之物无关的要素,如此便必定会流溢出某种论说,我们将此思辨的过程称为意义。例如,安德烈·巴赞认为电影的本质是记录或纪录性的视觉经验,它与戏剧无关,与文学无关;当文艺青年追问爱情的本质,习惯于认为两个人拥有真爱便是爱情,与金钱无关,与年龄无关。可是,在追问中流溢出的“纪录性”“真爱”等这些意义和价值,我们又如何予以解释呢?我们是否可以继续追问什么是纪录性,什么是真爱?可以得知的是,无论追问如何深邃,总会有流溢出的意义干扰我们洞见真理性的本质。我们总是需要借助这个溢出的意义来解释现象,显然这与我们的期待存有差距。
在写作于1936年的《艺术作品的本源》(The Origin of the Work of Art)中,海德格尔既不从主体的审美经验出发,不从康德的审美判断力及其后学的天才论出发,也不聚焦于新康德主义的美学原理,而是以现象学的方法从本体论的角度论证艺术作品的本体属性。海氏的思想方法体现出对亚里士多德与康德体系的拒斥与批判。他认为艺术作品的本源是创造性地保存真理,艺术作品解除了对真理的遮蔽,有可能使人进入“无蔽状态”。他最爱的梵高所绘制的皮鞋在艺术作品中是世界无声的耸立,是大地无声的回响。我们可以通过这双被梵高描绘的皮鞋知悉这双鞋子的主人——一位农妇的生活,她劳作时的辛苦和归家时步履的蹒跚一一被保存在艺术作品中。艺术作品悬置了皮鞋这个物件的功能性,却完满地保存了某位农妇伫立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生活的人是人之世界性的,是世界中的人,即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中着重讨论的“此在”(Das Sein)。海德格尔不再依赖所谓的美学,认为艺术是形式穿透质料,是人的自我形象外化的表达,也不再沉迷于生活在别处的浪漫主义历史观的滥觞之中。对艺术的体验可以与艺术研究者无关,甚至可以与艺术家无关,如此海德格尔期待如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的“总体艺术”那样沉浸式地进入艺术作品的世界中。
德勒兹在海德格尔的基础上认为电影比哲学、艺术更为复杂[2]。影像较之图像、图形的造型艺术或应用现成品的装置在媒介条件上更宽广地面对世界,解除对真理的遮蔽。不同于我们熟知的巴赞的“电影本体论”“完整电影神话”,德勒兹并不沿用“电影是什么”“电影记录的影像是真实的吗”这类古典哲学标准的问题句式,而倾向于使用“电影做了什么”“电影中的影像如何起作用”。德勒兹切入影像形态与电影本体问题的角度表明他认为对现实的记录与外在的表达是电影的本体属性。电影在现象学意义上的本体追问集中于创造一种运动、时间组织方式的实践经验。剧场中放映的电影,美术馆中展示的录像艺术、媒体艺术,在影像的意义上共享同一的本体属性。我们都从影像的片段与运动视觉经验中通过观看和窥探进而获知被影像呈现遮蔽的世界。(www.xing528.com)
我们在电影院中观看电影,在家中观看屏幕上的电视综艺秀,在手机移动端应用中把玩的小视频,是同一种观看吗?现代影像艺术的发展线索有一部分诉求基于消解空间的公共性,把观看行为变得更个体化。并且,基于观看与空间诉求的影像随着媒体技术日益深入个体的私密生活,在占用的时间上呈现出碎片化的趋势。在此意义上,剧场中的观看是公共性的戏剧化观看,家庭空间与移动端代表的私人空间中的观看越发接近文本阅读的经验。我们在当今文化生活中看到的普通观众对剧场电影院中电影作品的关注点在于由哪位著名演员出演,讲述什么样的故事;而家庭屏幕与移动端中虽同样可以播放此类电影或电视剧,但科普文教的严肃意义纪录片与社会生活讨论的谈话类节目,甚至能迅速引发公共文化现象的网络综艺逐渐在家庭空间与私人空间中占据绝对重要的地位。近5年来,中国网络亚文化中的热点话题无一例外全是基于网络平台辐射的家庭空间与移动端私人空间的影像观看引发的。我们不得不重新将“电影是什么”“电影做了什么”的思辨推进至“影像如何建构自身的文化功能”的层面,来讨论“对影像的观看如何使影像成为本体属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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