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向空间坐标上,当代以城市化为特征的“空间转向”“空间生产”,是资本逐利的必然结果。它使人在享受都市生活便利的同时付出沉重的代价。
英文“community”译成中文可以有两种表述,一是“社区”,二是“共同体”。较早使用“共同体”概念的是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是他将“共同体”和“社会”作为一对相对应的概念提出来的。“在较早的那个时代(译者注:共同体的时代)里,家庭生活和家族经济史是基本色调。在稍后的那个时代(译者注:社会化的时代)商业和大城市生活是基本色调。”[11]可见在“共同体”的概念里是时间性与空间性并存的。美国的查尔斯·罗密斯将滕尼斯的代表作Gemeinschaft Und Gesellschaft(中译《共同体与社会》)译成英文,书名为Community and Society,指向人与人之间结合的两种形态。
滕尼斯发现:“血缘的、地缘的、精神的共同体相互之间最密切地相互联系着。因此可以观察到这些原始的方式的各种很容易理解的名称相互并存:1.亲属;2.邻里;3.友谊。”[12]于是,滕尼斯赋予“共同体”的含义,既有区域性,更指明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与中国古代的社区概念不谋而合。因此不难理解,原始的真正的共同体是心性相契式的共同体,而现代意义的泛指的共同体则是利益结盟式的;原始的真正的社区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的社区,而现代意义的社区只是纯粹指人居住的一个地方。“共同体”一词与“社区”一词的“根”是高度一致的。
20世纪下半叶以后,国外人文科学兴起了一股被称为“空间转向”的理论思潮。由于整个世界总体进入相对和平的发展时期,世界现代化运动进程加速。地球上一半以上的人口居住在城市,以城市化为特征的“空间生产”无孔不入,于是,高楼、电梯、立体交通、产业升级、电子商务等生产出一个个有形的和无形的新空间,它越来越深刻地影响着当代人的社会日常生活。这就是列斐伏尔所指出的“堪称‘第二自然界’的空间性,是业已转换的并在社会得到具体化的空间性,缘起于人类有目的的劳动的应用”。“社会空间生产,本质上无疑是人类现实生活筹划的实际行动,形式则表现为社会关系的重组或再造,而且主要相关于那些具有张力、并存性质的社会关系。”[13]这一“空间转向”,是资本逐利的必然结果。它使人在享受都市生活便利的同时付出沉重的代价。
代价之一是对物质空间的空前的破坏和毒化。人类最初并没有把物质空间当作自己的身外之物来看待,亦即没有让物质空间对象化。在资本驱动下,人类不断“占有空间”“生产空间”,并因此而大大提高了生活生产成本,加速了自然资源损耗,使得这个星球的物理、化学和生物特征迅速改变,如今人类面临的将是人类自己引发的全球性环境动荡,最为显著的表征就是全球气候出现急剧的变化,包括已经开始了的地表温度上升,淡水资源枯竭,极地冰川融化,海平面抬高,土壤沙化,海水酸化,等等。(www.xing528.com)
代价之二是对心理空间的空前的破坏。心理空间对现代生活的影响是无形的、内在的,因而是更可感的、更直接的。人的心理空间是物质空间的投射,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投射。迅速由互联网行业波及其他行业的高频率跳槽现象,以及职业半衰期缩短,自由职业增多,“奶酪精神”强化等人才市场空间“新景象”,使职场中人有机会认识更多同事与客户。而智能化移动终端的普遍应用,更使人们有可能在虚拟世界中结交更多朋友。这些心理空间生产的载体和标志,按理可以成为开拓心理空间的新资源。但事实上,它却在无情地解构人的心理空间。
罗宾·邓巴提出的邓巴数理论指出,成员人数不超过150人可称之为共同体,因为在小于邓巴数限制的群体规模内,人类的认知能力能够借助记忆完成对他人的个性化认知,从而相互投注感情,取得信任,建立起亲密的关系;在突破邓巴数限制的群体规模以后,人的认知能力就无法依靠记忆实现对他人的个性化认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的、信任的、亲密的关系亦无所依凭。如今,当一个城里人习以为常地拥有了上千张名片、上千位网友的时候,邓巴数内可能建立的亲密关系自然烟消云散,即使对于其中与你相对亲密的150个人的关系,也已被大大稀释和弱化了。
在列斐伏尔等人的理论语境中,社会空间拥有对心理空间的统摄性。最发达的社会关系是资本原则主导下的生活图景。这标识了空间生产问题的现代性归属。“共同体的结合是本质意志的主体;社会的结合是选择意志的主体。”[14]社会的理论构想出一个人的群体,他们像在共同体里一样,以和平的方式相互共处地生活和居住在一起,但是,基本上不是结合在一起,而是分离的。自由主义原子式的个人观及在此基础上建立的自我观,导致当代社会个人主义发展到极致。现代人试图借助法律等工具实现人们更大范围的合作,在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理论下,似乎只要每个人都遵循法律原则,努力追求个人利益,社会就不用付出矛盾与冲突的代价而实现利益最大化。但是法律只能起到限制性的作用,却无法促进人与人之间的积极关系。涂尔干以“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这对概念来分析社会转型的实现,认为传统社会成员共同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习俗规则,使他们产生共同的意识,并以此维持这种同质性的“共同体”,因此是建立在同质性基础上的机械团结;近代社会以分工为纽带,是基于人们意识上的差异扩大和生产与消费上的相互依赖,因此是建立在社会分工和个人异质性基础上的有机团结。与此相悖,在滕尼斯笔下: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生活,社会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因此,共同体本身应该被理解为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而社会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依笔者之见,共同体与社会只是聚合剂不同,前者以分享与情感为聚合剂,后者以分工与交易为聚合剂。正是后者使得现代人将人际交往都理解为一种生意,毒害了人的心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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