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这一名词,并未由于人类生活社会化而终止使用,相反,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其实滕尼斯所指的共同体,是指一种其成员间的直接相互肯定的关系,即建立在人的本质意志上的关系;而现代社会生活中使用的共同体,已经是被大大泛化或异化了。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定:凡是具有利益结盟关系的“共同体”,应打上引号,因为它是建立在人的选择意志之上的,是另有目的的。也可以这样表明:基于成员间直接相互肯定关系的共同体,是众成员享受这种关系和活动过程的共同体,关系和过程即最主要的目的。基于成员间利益结盟的“共同体”将彼此关系的建立视作手段,最主要的目的则是结盟者或者促成结盟者的某种社会利益。
在社会中生活的人的群体包括个人和各种形式的权力主体,表面上他们像在共同体里一样,和平共处,生活在一起(尽管这个世界局部战争不断),但是基本上不是结合在一起的,而是分离的。没有人或权力主体会为别人或别的权力主体做点儿什么,贡献点儿什么,没有人或权力主体给别人或别的权力主体援助什么,给予什么,除非是为了报偿或回馈。选择意志是人的社会思维的产物,社会愈发展、思维愈发达,选择意志愈盛行。但是,人的本质意志是不可能消失殆尽的,它基于人的植物性生命,在现代社会中,它是一种“肌肤古铜、背影沉重”的存在。共同体时代远去了,但人们寻找心灵生活归属和实现自身潜能的努力,却从未间断。
出现于现代都市的草根式生长的社区学习共同体,就是这种努力的集中表现。以杭州市江干区采荷街道为例,该街道有包括书画、摄影、剪纸、舞龙、风筝、篆刻、手工艺、葫芦丝、茶艺表演等项目的社区学习共同体100多个。原始的共同体是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的合一。现代都市使得血缘共同体与地缘共同体分离。社区学习共同体是由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合成的,是基于人的本质意志的共同学习的载体。社区居民参加社区学习共同体的学习,是为了顺应人的发展需要,促成人生状态(生命成长)和环境状态(诗意栖居)发生转变,而非仅仅为了接受知识、技能,更不是为了追求名利。上述两种状态的转变是发生在人与人的交往之中的。因此,社区学习共同体是基于人的本质意志的共同学习。
博耶尔(Ernest L.Boyer)在1995年发表了题为《基础学校:学习共同体》的报告,报告中用到了“学习共同体”的概念,提出“学校是学习的共同体”。学校学习共同体的理论基础是建构主义。建构主义理论主张,知识建构具有社会性,是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知识建构是多元主体互动的过程,是群体智慧的共享和衍生。学校学习共同体思想,旨在将学习从传统的教育模式中解放出来,突出了知识建构的社会性、情境性、主体性与实践性。关注学生在面对各种问题情境时所进行的“对话”过程中的思想生成和持续改进的过程,让学生在主动发现知识过程中而不是在被动接受知识过程中学习。学校学习共同体的提出,旨在让学生有效地建构知识,以知识的获取为目的,是人的选择意志作用下的共同学习;而社区学习共同体的实践证明,成员学习的过程即自身状态和环境状态转变的过程,学习过程即生命成长过程,即学习目的,是人基于本质意志作用的共同学习。
埃蒂纳·温格(Etienne Wenger)等所著的《实践社团:学习型组织知识管理指南》被认为是提供给世界优秀企业的最佳的实务指南。作者剖析了企业实践社团产生的原因和实质:知识是当今市场的重要资源,但是系统地组织和利用知识仍然是一个挑战,许多领先的公司已经发现,培养实践社团是有效实施知识战略的重点。“在这样一个变化太多太快且个人无法掌握的时代,理解知识的集体本质尤为重要。”“知识确实是通过共同参与的过程中形成,包括过程中所有的争辩。”[28]企业实践社团无疑是企业进行知识管理的新工具。企业建设实践社团的目的,是为了企业在商业世界无处不在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的变化中生存和发展。这显然与以人的发展及其诗意地栖居为本的社区学习共同体大相径庭。
由此可见,社区学习共同体才是一种真正意义的微共同体,是一种促进人的成长和归属感的共同体。在一个学习被异化为工具,成功学大行其道的当今社会,它并不关注人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只关注人的本质意义上的“发展”,只关注平民的幸福,只关注非功利的诗意地栖居,只关注每个人心灵生活的归属感。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微共同体,善待它、培育它,它就能成为这个社会中人性的阳光、雨露和氧气,滋润我们每一个人。
历史终将证明时代发展呈螺旋式上升的规律。人类社会形态的演变说到底是由工具的革命性变化引起的,是工具的革命性变化引起了生产力的飞跃发展并推动社会进步。石器、铁器、蒸汽机、电脑的发明与应用,都标志着工具的革命性变化。但自从人类发明了电脑之后,工具的发明似乎走到了极致,因为人工智能机器人AlphaGo已经战胜了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而机器人“亚当”可以像科学家一样思考,像科学家一样做实验了。进入工业社会之后,人类就开始凭借先进的工具和技术,大规模地开发自然宝藏。他们跋山涉水,深入不毛之地,用短短数百年的时间,就开采了大量人类居住的地球上历经几十亿年演化积聚起来的宝贵资源。与此同时,人类社会的城市化进程不可阻挡,来自农村的城市新移民与旧城区的改造拆迁户一起,搬进了焕然一新、周围全是陌生人的小区,熟人社会及其交流系统被连根铲除。
当人类一面创造出高级的工具——电脑,拼命开发自然宝藏,一面肆意破坏人诗意地栖居的社区之时,却忽略了自身最丰富的宝藏——“脑矿”。脑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对其大脑的利用率仅为3%,仍停留在幼稚阶段。由此可见,未来最大的开发空间也许就在小小的人类大脑之中。这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宝矿”,也是埋藏快乐和幸福的地方。
机器人AlphaGo能延伸人的智能,却不能延伸人的智慧;机器人“亚当”能为人类创造财富,却不能为人类创造幸福。那个深藏快乐和幸福的地方就是人类自己的“脑矿”。人类必将在一个新的阶段和新的高度返璞归真般地进入一个学习化的共同体时代。因为人是未完成的群居动物,实现自身潜能和寻找心灵的归属感,是其一生本质意志决定的永无止境的追求。依此意义,我们在社区学习共同体这个微共同体身上,看到了共同体复兴的曙光。
【注释】
[1]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55页。
[2]里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卢允中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6页。
[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上海师范大学外国教育研究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第28页。
[4]保罗·朗格让:《终身教育导论》,滕星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6—7页。
[5]达肯沃尔德、梅里安:《成人教育——实践的基础》,刘宪之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315—316页。
[6]保罗·朗格让:《终身教育导论》,滕星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15页。
[7]摘自彼得·圣吉《可持续发展与组织变革》演讲稿,系作者在《必要的革命》中文版发行之时,应中信出版社之邀访华所作演讲。
[8]彭兰:《从“大众门户”到“个人门户”——网络传播模式的关键变革》,《国际新闻界》2012年第10期。
[9]摘自彼得·圣吉《可持续发展与组织变革》演讲稿,系作者在《必要的革命》中文版发行之时,应中信出版社邀请访华所做的演讲。
[10]意志是一种愿望类型,在人的本质意志这种类型的愿望里,思维和行为的在成长中才学会了的形式和内容与由身体状况所制约的和从祖先继承下来的经历、思维和行为的方式,构成统一体。(滕尼斯)(www.xing528.com)
[11]选择意志是思维本身的产物,选择意志先于它所涉及的活动,而活动同它的关系则是作为它的实现。(滕尼斯)
[1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4页。
[13]乔布斯:《我的三个故事——在斯坦福大学的演讲稿》,《散文选刊》2011年第12期。
[14]丹·比特纳:《去最幸福的四国找幸福》,韩亮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64页。
[15]课题组:《关于建立终身教育体制、提高市民素质调研及对策》,《上海成人教育》1996年第12期。
[16]丹·比特纳:《去最幸福的四国找幸福》,韩亮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65页。
[17]马克·安尼尔斯基:《建立福祉经济学》,《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18]丹·比特纳:《去最幸福的四国找幸福》,韩亮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246—247页。
[19]汪国新:《学习共同体中的生命成长》,《中国教育报》2015年12月31日第10版。
[20]罗比·基德:《成人怎样学习》(内部资料),蔺延梓译,上海:上海第二教育学院编印,1985年,第141—142页。
[21]摘自彼得·圣吉《可持续发展与组织变革》演讲稿。
[22]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77页。
[2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90页。
[24]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林荣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0、234页。
[25]鲍尔吉·原野:《人生只有两个字》,《报刊文摘》2014年8月22日第3版。
[26]亚当·斯密:《道德情感论》,谢祖钧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页。
[27]王道还:《人是唯利是图的动物吗》,《南方周末》2012年10月18日第30版。
[28]埃蒂纳·温格、理查德·麦克德马、威廉姆·M.施奈德:《实践社团:学习型组织知识管理指南》,边婧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03年,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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