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尼斯认为:“人的意志的概念应该从双重的意义上去理解。”他把人的意志区分为人的本质意志和人的选择意志。
本质意志是与人的生命统一的意志。它的存在方式和表现形式是个人的自我潜能与归属感的实现。其基础源于人对某些事物和活动本能性的中意的感觉;通过自觉的实际锻炼,形成人的习惯与经验;并从感觉和经验中获得记忆。本质意志是非功利的,是建立在过去的人性传承的基础上的。
选择意志是人的主观思维的产物,它的存在方式和表现形式是个人社会愿望的实现。其动机基于人对自身行为和目的的利害关系的深思熟虑;面对既定目的做出行为方式的取舍;在社会交往方面有约束的表现。选择意志是功利的,建立在追求主观利己的未来目的基础上的。
意志的两种如此不同的概念,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两种意志都被设想为行为的原因,以及在活动过程中对行为的支配力量。同样参加学习,基于本质意志的学习,是享受学习实现潜能的过程,学习过程就是目的。基于选择意志的学习,是学海无涯苦作舟式的过程,家长和学校强迫学生搞清楚,他的学历只是掌握在他手中的一件商品,而学习只不过是商品流通的一种手段;学习不是目的,彼岸(权位、名利等)才是目的。同样参加体育活动,当体育成了职业运动,参加者的目的就是锦标和奖金,与健身的目的也就基本无关了。有个著名的故事,晚清时,李鸿章在广东看见外国人在打网球,打球者来回奔跑气喘吁吁。见此,他回头问随从:“外国人在这里卖艺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又困惑地问:“要不是卖艺,为什么这样卖力气?”在那时候中国人的文化中,体育本身附属于劳动、战斗等名目之下,气力不是用来锻炼的,而是要用来卖的。这是选择意志的典型表现。
人的本质意志包含着发展为共同体的条件;人的选择意志是产生社会的前提;而社会的过度发展,则可能扼杀人的本质意志,放纵人的选择意志。滕尼斯认为:“动物的器官和功能可普遍划分为植物性的(内在的看不见的)生命器官和机能以及动物性的(外在的看得见的)生命器官和机能。”“人的本质意志的生命是在植物性的生命里发现的,共同体意志的根子也蕴藏于植物性的生命里。因为物种和家庭的本质就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植物性的生命,从根本上作为人的共同生活的实质的基础。社会意志的根子则是个人的选择意志的汇聚,个人的意志在交换的一点上相互交叉,这一点对于交换双方都是理智的或者正确的。”[24](www.xing528.com)
有人把“我们”这个词中的“我”代指心灵和动物性生命,“们”代指骨骼、血液、脏器等植物性生命。“‘们’哪儿也没想去,没想当官,没想发财。‘我’哪儿都想去,啥都想干……能弄多大事就弄多大事。曰顽强、曰成功、曰实现理想、曰人生价值。这些词也可以换成功利、贪婪、死皮赖脸。摊上一个‘成功、顽强、贪婪’的‘我’,‘们’何其不幸。‘们’出了问题,‘我’常常用的方法有两个:一叫毅力,听凭‘们’疼痛、疲劳、头悬梁锥刺股;第二个方法叫遗弃,把自己的身体扔给医院扔给药。”[25]
人的天性(本质意志)中包含着同理心和利他性,即非常普遍地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感情同时还表明感情作用的对象和方式方法:人们的行为如何使人心情愉快,如何使人习惯,归根结底是如何使人感到好。《自私的基因》,大概是最受误解的进化生物学名著。自1976年出版以来,购买、阅读、评论这本书的冲动,都围绕着书名中的“自私”一词。其实道金斯对于人性的看法,与古典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毫无二致,《自私的基因》想解答的问题,正是斯密的观察:“不论你可以认为人是多么的自私,然而在他的天性里都明显地有着某些天性,使他关心他人的命运,使他需要他人的幸福,尽管他从他人的幸福中得不到任何东西,除了看了感觉愉快之外。”[26]2012年9月20日,哈佛大学的研究团队发表的实验结果则证明:人的利他倾向似乎出自热情的直觉,而理性反思才让人变得冷静、算计因而小气。实验中,每个人都会赚到钱,但是研究人员请他们自由乐捐公积金,最后由大家均分。结果,人的决定时间越短,就捐得越多:10秒内就得做出的决定,手笔比较大气;花更多时间思考,只会让人变得小气。值得注意的是,参与实验的人,有些直觉大气、深思小气;有些无论直觉、深思都很小气。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深思后表现得比直觉反应还大方。[27]直觉恰恰是人的本质意志的表现,深思则是社会化的结果。
在人类早期的共同体时代,人类具有婴儿般质朴的内心,中国《山海经》中的女娲、精卫、夸父、刑天等等人物都极单纯。他们天生不知功利、不知算计、不知功名利禄,只知探险、只知开天辟地、只知造福人类。精卫是一只小鸟,它嘴上所衔的树枝是那么细微,而沧海却那么深广浩瀚,这是何等巨大的反差,但是坚韧的生命不在乎这种反差,只知一往无前地进取。进取的过程是最重要的,价值全在生命实践、生命过程和生命延续。在人类社会草创之时,人的本质意志张扬,心灵尚未受到社会污染,唯有人的植物性生命和人的动物性生命及单纯心灵的互动。这个世界,时间原则与空间原则并存,神话英雄只在乎用他们的建设行为为后世造福。
社会和科技的发展,使得人的选择意志和功利主义相结合,基于人的植物性生命的基本价值“真、善、美”被抛在脑后,朝着一切为了现世享乐的工具理性倾斜。现代社会是一种疯狂膜拜现世享乐的宗教,正在铲除、毒害、摧毁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系统。美国人保罗·霍肯、埃默里·洛文斯和亨特·洛文斯写的《自然资本论》表明,依照如今人类对地下矿物的开采速度,再过100年,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的作为就好像我们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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