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科学与儿童的发展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社会变革与儿童观念的转变，欧美出现了一场广泛研究儿童的运动，史称“儿童研究运动”。儿童的研究不再停留于哲学的思辨，而是采取了自然科学的方法。这场运动通过对儿童生理、心理、文化、教育、犯罪等全方面、多角度的研究，促成现代科学儿童观的产生。

儿童研究运动最早开始于欧洲，在此之前，达尔文的儿童研究为这场大规模的研究提供了思想和方法。1859年，达尔文（1809—1882年）发表《物种起源》一书，该书被誉为西方社会除《圣经》之外，对人类最有影响力的著作。“它摧毁了以人为宇宙中心的宇宙观，对世界、人和人的本质重新进行了系统的思考，在人的思想中引起了一场比自在文艺复兴时期科学得以再生以来任何其他科学的进步更伟大的变化。”^[123]在《圣经》里，人是上帝创造的，具有永恒的本性，相较其他物种，人是宇宙的中心。达尔文不这么看，他认为所有的物种，包括人，都是通过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而产生和形成，即进化。进化强调两个相关的法则：自然选择（Natural Selection）和适者生存（Survival of Fittest）。某些物种之所以能在世界某些地方存活，是因为它们具有适应周围环境的特点，而灭亡的物种则是不能适应环境的结果。能够达到环境所要求的个体，会将它们优秀的特征遗传给后代。人类是自然选择的物种之一。“正如日心说把人类的位置从宇宙的中心降到边缘一样，达尔文似乎否定了人在生物中的独特位置，赋予人类和其他物种一种家族关系。”^[124]

达尔文将进化论思想渗透到其儿童研究之中。1839年10月，达尔文的孩子出生，达尔文像观察新物种一样观察孩子的一举一动，并记录下来，1876年，他将记录整理并以《一个婴儿的略传》为名出版。在书中，他将儿子的行为与动物的行为进行比较，从两者的相似性来证明人类是从低级动物进化来的观点。与之前的儿童研究相比，达尔文的研究在方法和内容上有了“科学”的进步，为后来的儿童研究奠定了基础。更重要的是，达尔文关于进化的理论逐渐渗透到心理学中，使人们开始从遗传的角度解释心理学问题，这些新方法甚至比达尔文的进化论影响更长远。^[125]

达尔文的进化论深刻影响到美国儿童研究运动的领袖斯坦利·霍尔（Granville Stanley Hall，1844—1924年）。霍尔是美国第一位心理学哲学博士，美国心理学会的创立者，发展心理学的创始人，也是使用科学方法对青少年心理进行研究的第一人，因而被誉为青春期心理学之父。

霍尔研究青少年的基础受到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达尔文在考察中发现，许多物种在胎儿早期的成长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根据达尔文的这一观察，另外的一些生物学家得出物种重演化的理论（Theory of Racial Recapitulation）：“个体发生，或个体的发展，是一种短暂而且快速的重复系统的发生（重复演化），或者可以说是一种重复他所隶属之种族的发展，个体发生是决定于遗传和适应的法则上。”^[126]在物种重演化理论下，发展出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儿童模式，即儿童的发展与人类物种的演化遵循着大致相同的进程表。这一理论深刻影响到霍尔。他相信每个生物个体的发展都是对物种进化发展的重演，“婴儿期、儿童期和青少年期是解开人类过去历史的三串钥匙”^[127]。例如，在从八岁到青春期之间的四年里，“这代表着在某个遥远的时代里一段长久的时期，这个时期已经远远超越了类人猿的时期，只不过大概还在历史时期之前，正当我们早期祖先完全适应他们环境的时期……我们可以称这个时期为少年时期。在这个时期里，一位独立的男孩在今日人类物种的历史上，是一把带领我们去重新建构一个阶段的贵重钥匙”^[128]。

1904年，霍尔发表其重要著作《青少年：它的心理学及其与生理学、人类学、社会学、性、犯罪、宗教和教育的关系》。霍尔认为青少年正在重演远古的“野蛮”期——“一段暴风骤雨般的远古时期”，在这一阶段，青少年的发展具有如下一些特征：精力过分旺盛和无精打采、快乐和痛苦、自尊和卑谦并存、自私与利他的轮替、好行为与坏行为之间的轮替、孤独和归属、兴趣与冷漠、在知与行之间摆动、保守与激进之间的轮替、聪明与愚笨并列等。^[129](www.xing528.com)

在解释青少年的不良行为时，霍尔指出：肉体的欲望尽性放纵；说谎的倾向难于克制；愤怒力四处发泄，令人受害；社会公约被抛弃不顾，脏话连篇；一些卑鄙的或者想象不到的行径使围观者为之吃惊。为了争夺青少年的心灵，善与恶的力量一直处于激烈的斗争之中。“心理发展的规律似乎是，必须多做点坏事，才能释放出更高的约束能力，并不断加以使用，直至克服卑鄙的本能为止。”^[130]在不良行为出现的同时，也促使从善改过的新生力量兴起；当青少年的发展受到阻碍而处于邪恶力量的影响之下时，生长还是可以良好的。对于大多数青少年来说，随着成熟，他们能对卑下本能加以驯服，去为善行服务。

霍尔认为心理的发展类似于生理的生长：身体的发展是不匀称的，有些部分、机能、器官相继生长到某种程度，致使暂丧失确切的正常比例，要到后来新的发展水平上才可以重新恢复；心理的发展亦复如此，生长的精力时而走向这个方向，时而走向那个方向。在霍尔看来，这是生物学上的节约，同时也是“复演”人的生长，因此，他认为“人的生长发展回旋在一个逐渐扩大的范围中，应该努力防止过早地找到支撑物，应该努力延长变动的时期，还应该防止自然选择对我们的许多才能和倾向在生存竞争中可能暂出现的微小优点作过早的肯定”。他希望儿童能纵情于他们的野蛮本性，以及“部落、掠夺、打猎、捕鱼、斗争、漫游、闲晃、玩耍的倾向”。同样，霍尔认为青春期应该延长，从14岁到25岁，这样应该能完全控制这个时期的矛盾冲突。

霍尔对于青春期的关注，开启了青少年心理学研究的先河，第一次在自己观察和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青少年心理发展较为系统的理论。在研究方法上，通过对儿童的问卷调查、观察、记录等，使得心理学和教育学从哲学中独立出来，具有了科学的形态。“青少年”这一或隐藏在成人之中，或消逝在年幼儿童之中的群体，开始凸显出来，具有了独立的价值。

霍尔也通过大量的宣传，动员社会广泛参与，使儿童研究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成为推动美国儿童研究运动和儿童制度改革的重要力量。在霍尔的影响下，1893年，伊利诺伊州在全美率先成立儿童研究协会，参加会员包括心理学家、教育家、教师、学校校长、生理学家等，到1896年，会员达到1300多人。而1899年，世界上第一个少年法院在伊利诺伊州诞生，与此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