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军
〔宋〕文天祥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
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
帝昺祥兴二年(1279),南宋最后一个据点崖山被元军攻陷,宋朝灭亡。文天祥在前一年被俘北行,于五月四日出大庾岭,经南安军(治所在今江西大庾)时写此诗。可谓一路见闻血雨腥风,一腔壮志忠贞不渝,一片丹心照亮汗青。(www.xing528.com)
诗人以“南安军”为题,貌似平实,淡薄无味,其实蕴含巧妙,情意丰富。“南安军”何地?与诗人又有何关系?诗人经过此地身份如何?境况如何?诸多疑问扣人心弦,引人深思。南安军概指江西大片地区,治所在今天的江西大庾,文天祥家在江西吉安庐陵,距离大庾不远,完全可以说,大庾也好,庐陵也好,都是诗人的故乡,山河犹在,人事全非。写作此诗时诗人正以俘虏的身份被押解经过南安军前往北地大都(北京)受审。诗人一行经过自己的家乡,有家不能归,身心不自由,以泪洗面,毫无尊严,内心苦痛、屈辱可想而知。
首联两句略点行程中的地点和景色。亦实亦虚,虚中见义。“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梅花岭上南北山路,凄风苦雨湿透征衣。作者一行至南安军,跨越了大庾岭(梅岭)的南北两路。此处写梅花不是实景,而是因梅岭而说到梅花,借以和“风雨”对照,暗示诗人心情的沉重。不过,想象之“梅花”,象征一位抗元志士的铁血丹心和凛凛傲骨。“风雨”说凄风苦雨,其实暗示血雨腥风,烘托诗人兵败被擒、沦为囚徒的凄惨境遇和沉痛心情。一个“湿”字,犹言泪雨滂沱,湿透衣襟,不是贪生怕死,不是闻风丧胆,而是不甘屈辱,忧恨郁结,而是深悲剧痛,忧心如焚。很容易令人想到白居易的诗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琵琶行》)。
颔联叙事,明知故问,问而不答,明知回归,似归不归。“出岭谁同出?归乡如不归!”越过梅岭谁与我同路,回到家乡却身为俘囚!我与战败的兵丁同路,我与战胜的元军同路,我们以俘虏的身份被迫前行。何等悲愤,何等屈辱!更何况这是经过我的家乡,何以面对父老乡亲,何以报效大宋王朝?如此回归,不如不回,如此经过,羞愤交加,无地自容!两个“出”字,两个“归”字,管头管尾,重复叠用,激荡心潮,汹涌悲愤,动人肺腑,震撼心灵!人世间有许多种回家,高居榜首,衣锦还乡;大权在握,威加故乡;告老退休,安然回乡;战乱逃生,侥幸回乡。凡此种种,都没有文天祥这次回归那么悲凄,那么屈辱!简直是愧对山河,生不如死!
颈联叙述所见,抒发悲愤,叙议结合,情在其中。“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山河将存在万古千秋,城郭却暂时落入敌手。“千古在”蕴含两层意思,一是承认现状,目前山河破碎,沦为敌手,令人伤悲;二是他日大宋子民必当奋起抗争,驱除敌寇,光复山河,诗人坚信不疑。“一时非”自然是写实,城池破败,面目全非,但是,仅仅是“一时”而已,不可能长久,侵略者一定会被打败,失去的江山一定收复,诗人满怀信心。“千古”与“一时”又形成鲜明对比,凸显诗人强烈的爱国信念。两个诗句既流露出沉重悲痛的心情,又彰显未来必胜的坚定信念。
尾联引用典故,表达心志,斩钉截铁,义薄云天。“饿死真吾事,梦中行采薇。”饿死家乡是我的愿望,梦里采薇在首阳山头。诗人决心饿死殉国。出之以言,继之以行。绝食四日,意欲死在家乡。而在绝食第五天时,即已行过庐陵,未能死在家乡。又过了三天,在监护人的强迫下,只好开始进食。辗转颠簸,饥肠辘辘,全是为了心中的气节、人格的尊严。诗中用伯夷、叔齐指责周武王代商为“以暴易暴”,因而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以至饿死的故事(见《史记·伯夷列传》),表达自己抗争到底、决不投降的决心。“饿死真吾事”,说得突兀奇崛,铿锵有力,凸显诗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
诗歌描述一段特殊的行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都涂染上一层沉重、悲壮的感情色彩,表达一种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怀,读之气血偾张,思之动人心魄。诚如诗人在另外一首诗中所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过零丁洋》)丹心一片,彪炳青史;气节一腔,气贯长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