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千秋，掷泪长沙》：刘长卿《长沙过贾谊宅》解析

长沙过贾谊宅

〔唐〕刘长卿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杜甫有诗云：“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这两句诗用来概括唐代诗人刘长卿拜谒贾谊故居时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是比较恰当的。全诗而言，表面是写诗人徜徉故宅，追怀贾生，感伤谪宦，其实无一不是暗托自身的贬谪遭遇，表达满腹怅惘。怀古与伤今，吊人与吊己，彼此融合，浑然一体，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容，加重了诗歌的感情分量。标题《长沙过贾谊宅》概括了此行内容。“过”字，不是经过、路过，而是探访、拜访、拜谒之意，传达一种肃穆庄重、虔诚追思的意味。“贾谊宅”不仅交代贾谊住宅，更暗示昔人已去、故宅犹存的沧桑变迁，多了几分伤感、叹惋。(www.xing528.com)

首联概述贾谊的贬谪遭遇，表达万古之悲。“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贾谊被贬长沙历时三年，坎坷遭遇令人万代同悲。贾谊，是汉文帝时著名的政论家，因被权贵中伤，出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后虽被召回京城，但不得大用，抑郁而死。“栖迟”，本指鸟儿敛翅歇息，飞不起来，此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贾谊被贬犹如雄鹰折翅，欲飞不能，惊惶不安，侘傺失意的状态。“楚客”，标举贾谊的身份，写尽贾生的不幸遭遇：流落楚地，远离京城，远离亲故，无所归宿，有如雨打浮萍，飘摇起伏。一个“悲”字，前面冠以“万古”，无疑放大了贾生之悲，涵盖古往今来万众同悲。点出“悲”情，拓展“万古”，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既切合贾谊的一生，又暗寓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颔联描写古宅萧条冷落的景色，抒发景仰思慕、凄凉黯淡之感情。“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我在秋草中寻觅着你的足迹，寒林里空见夕阳缓缓斜倾。贾谊故宅，秋草丛生，寒林萧索，落日返照，诗人徘徊其间，寻觅先贤足迹，俯仰天地，穿越时空，内心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悲凉之感、悲凄之情油然而生。“秋草”枯黄衰败，“寒林”瘦硬光秃，落日苍凉如血，渲染一片萧索荒凉的气氛，加上昔人已去，我“独”彷徨，更加凸显诗人心境的孤寂失落。尽管如此，诗人还是要“寻”找，要感受，要追忆，足见诗人对贾谊的敬仰与深情。杜甫流落成都，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拜谒武侯祠，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一个“寻”字同样写出了诗人对蜀相的深切缅怀。两个“寻”字可以参照对读，均是表达对先贤的崇奉、追怀，但是，刘诗之“寻”更显落寞、凄清，杜诗之“寻”更显肃穆急切。一个“空”字，不仅透露出诗人满心空落、凄清之感，更有昔人已去，此地空无，一切皆非的意味，加重了诗人的伤感与悲情。此联一字一句，记行状物，描景抒情，字字含悲，处处见意。

颈联评点历史，替贾谊鸣抱不平，替屈子哀叹不遇，替自己伤心掬泪。“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汉文帝为何独对你恩疏情薄，湘江水无意凭吊有谁知情？说汉文帝对贾谊是“有道”薄恩，同情贾谊遇而不合的遭遇。一个“犹”字，暗含言外之意，汉文帝对贾谊尚且这样薄恩，那么，当时昏聩无能的唐代宗，对刘长卿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恩遇了；刘长卿的一贬再贬，沉沦坎坷，遭遇比当年贾谊还要悲惨。说屈子，湘水无情，年光流逝，哪能知道上百年后贾谊会来到湘水之滨悼念他；说贾谊，山河不变，历史演进，更想不到近千年后的刘长卿又会迎着萧瑟的秋风来凭吊他的遗址。知音不遇，千古同悲。历史与现实交汇，古人与今人共鸣。诗句充分表现出诗人抑郁无诉、徒呼无奈的迷惘心境。

尾联极目江山，触景抒情，怜君自怜，叹人自叹。“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寂寞冷落深山里落叶纷纷，可怜你不知因何被贬到此地呢？好像刘长卿就站在我们面前，站在贾谊故宅面前，暮色加浓，江山寂静。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纷纷飘落，在枯草上乱舞。这幅荒村日暮图，烘托出诗人的悲愁嗟叹之情。“摇落”不仅暗示秋风扫荡、黄叶纷飞，更烘托诗人心绪寥落，迷茫惆怅。“君”是何人？既指代贾谊，也指代刘长卿自己；还泛指古往今来同命相连、同声相应的怀才不遇之人。“天涯”，暗示远在天边，荒凉辽远，希望渺茫。质问“何事”，心怀不平，蒙受屈辱。意思是说，你我二人原本无过，遭人构陷、放逐天涯，不可以理解，心中充满怒火！我们仿佛看到了诗人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了诗人一声声伤心哀婉的叹喟。

纵观全诗，怀古之思悠悠不尽是表面，伤今之意扑面而来是实际。贾谊怀才不遇，遭遇贬谪。屈子理想沦空，遭遇放逐。诗人刘长卿“刚而犯上，两遭迁谪”。古今相通，异代知音。诗歌立足于古人古事，着眼于今人今事，含蓄蕴藉，悲愁感兴，动人肺腑，催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