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穿越碧落与黄泉

蒹　葭

《诗经》

蒹葭（jiānjiā）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sùhuí）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xī）。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méi）。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jī）。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www.xing528.com)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sì）。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zhǐ）。

吟咏《蒹葭》，眼前浮现一幅凄美的画面：一个男子徘徊河畔，久久出神，似在等待一场久远的约会，又似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一切没有答案，答案飘扬在风中。风中吟咏诗章，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要来一点风景打底，还要一颗善感多思的心灵。随着古老的清风，让我们走进那条古老的河流，一起感受穿越岁月，穿越山河的凄美与执着吧。

先介绍一下风景。深秋，北国旷野，流淌一条大河，河边莽莽苍苍，遍布大片大片的芦苇，还有迷迷蒙蒙的缥缈水雾，还有不时吹来的阵阵清风。有人在歌唱这片风景，时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而“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时而“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声音回肠荡气，悠悠不尽，似乎穿越千年，凛冽肌肤，清爽心田，打动肺腑。是啊，北国深秋，北风呼呼，是有点冷，但是，辽阔苍茫，洁白晶莹，清新洁净，生机茂盛，多少给人一点欣慰，一点欢悦。蒹葭丛生，沾染露珠，覆盖白霜，不见枯黄，不显萧索，反而迎风摇曳，茂盛生长，似乎烘衬出主人公的无畏与顽强。白露普降，铺天盖地，皑皑如雪，似乎又增添了几多寒凉与凄冷，不过也暗示出主人公心灵的纯净与孤傲。这片天地要发生一个怎样的故事，徘徊河边的主人公又会迎来怎样的生活，一切都是谜团。

再说河边的人，应该有两个，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诗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涘”，重章叠句，反复咏唱，似乎听见声声呼唤，我心爱的女子啊，就在河流的那一边。从此岸到彼岸，没有桥梁连接，没有小船驾驭，没有浅滩可以横渡，没有可能抵达。“伊人”时而在“水中央”，时而在“水中坻”，时而在“水中沚”，行踪不定，忽东忽西，给人以若即若离，似有若无的梦幻感。梦中的姑娘，你到底在哪儿呢？隔着河流，可以望见，却无法接近，不可抵达，这怎么不叫我心焦？没有一句话写女子的相貌、神态、言语，只是侧面描写男子的呼唤、女子的行踪，女子的神奇美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似乎惊鸿一现，给人留下光彩夺目、勾魂摄魄之感。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吗？何以如此神秘，如此缥缈，宛如水边女神，神出鬼没，扑朔迷离？她牢牢地抓住了河边那个男子的心，也久久占据了我们的生命，也许有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生命中都有这样神奇、美丽、迷人的东西，比如爱情、青春、理想，值得我们穷尽一生苦苦追寻，追求的过程尽管悲壮，却也充满甜蜜与幸福。“伊人”是一个美丽的词语，浸染露珠，覆盖秋霜，沐浴秋风，映照秋水，楚楚动人，光芒四射。

诗中男主同样是深藏不露，点到即止。何方人士？家境如何？出身门第？高低贵贱？衣着装扮？仪表风范？统统略去，一无所知。似乎也不乐意让读者知道，你只需要读懂一颗心、一种情怀、一种精神即可。爱情很纯粹，与门第、身份、贵贱、贫富毫无关系，只是爱情，与赤诚的爱有关，与纯粹的情有关，与两个人的精神有关。男子所为，诗章反复三个逆流追寻的句子，“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洄从之，道阻且右”，形式一致，词语稍异，不难看出两点，一是男子坚韧执着，孜孜以求，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干劲。二是道路艰险，无可逾越，或崎岖漫长，或险峻难攀，或弯曲难通，难度之大大如登天。反衬男主一往无前，“情”无反顾。反复咏唱，势必产生一唱三叹、荡气回肠的艺术效果。古老先民就是歌唱、礼赞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或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烈精神。诗中还有三个描写“顺流追寻”的句子，“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也是重章叠句，反复咏唱；也是到处追寻，时时落空；也是不屈不挠，坚持不懈；也是一往情深，望穿秋水。

何谓相思？“溯洄从之”，不顾千难万险；“溯游从之”，不畏万水千山；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两处茫茫皆不见”，依然一如既往，一往无前，依然无怨无悔，无穷无尽。斯人已逝，斯水犹存，长歌永唱，回荡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