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浣溪沙》：燕归来的似曾相识

浣溪沙

〔宋〕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生活中常常遇到这种现象，本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倒也安宁幸福，但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临风伤心，观花堕泪，总有一丝微澜荡漾心间，总有一些感受触动心弦，情不自禁，感慨深深。回首人生，恍然大悟。晏殊词作《浣溪沙》表面是在描绘春天如花明媚，如酒熏香的美景，实际上，明丽之景蕴含深情，绵绵情意深藏哲理，情景交融，情理相生，使人如临其境，神思过往，感慨人生。(www.xing528.com)

对于文人来说，谱曲填词，品茗饮酒，歌舞吟咏，谈诗论文，自是风流快意，潇洒自在。一曲新词，一杯清酒，一番吟咏，一番斟酌，从容不迫，悠闲自得。和去年一样，天气还是那样的天气，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楼台还是那样的楼台，精美华丽，彩绣辉煌。要是什么也不想，纯粹沉湎温柔富贵之中，陶醉歌舞诗词之中，快乐一如既往，神思轻舞飞扬。可是，词人似乎觉得，今年和去年相比，景物风光之外，人事往来之中，有些东西悄然变化，有些东西倏然不见。具体是什么呢？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是怅然若失，神思缥缈。透过词酒歌舞，透过亭台楼阁，读者可以隐约感觉到，一些词人珍爱的、美好的东西不在了，悄然消失在岁月的烟尘之中。词人追问傍晚落山的太阳，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夕阳无语，词人无解。或许太阳明天照常升起，或许明天升起的太阳永远不再是今天的夕阳，或许观赏夕阳的人不再是今天的词人。一切都说不准，一切都在变化。夕阳明媚、红艳，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词人的内心，唤起词人美好的回忆，青春、理想、爱情、自由、幸福，都像夕阳一样温暖词人的心灵。这些美好的东西一旦失去，或许永远难以挽回。词人问夕阳，暗含无可奈何的叹惋，暗含一去不回的忧伤，暗含前景黯淡的惆怅。问夕阳而不问人，知其不回而问之，知其西下而挽留，孤独寥落之外，凄凉无助凸显。词作上片侧重叙事写景，景中含情，话里有话。诗酒快意依旧，清风丽日依旧，亭台楼阁依旧，只是夕阳西下，恐怕难回。

词作下片侧重抒写感受，议论生情，情理交融。写花，暮春时节，风吹花落，飘飘扬扬，一片萧索。此情此景，令人伤感。词人想挽留，想阻止，想充分感受落花之光华，欣赏凋零之美丽，正如另外一个词人宋祁所言“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可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留给词人一腔惆怅，一派苍凉，徒呼无奈，凄凄惨惨。词人怜花惜玉，感时赏春，哀怨连连，却又一筹莫展。“无可奈何花落去”，是痴语，是醉话，是天真，更是性情。既见爱花如痴，恋恋不舍之深情，又显无计留春，心魂剧痛之窘迫。“似曾相识燕归来”，另辟蹊径，别开生面。正当词人为落花伤心，为春去惆怅之际，眼前突然一亮，几只燕子翩然归来，呢喃细语，似乎问好词人，似乎表达欣喜，模样可爱，神情逗人。词人惊喜、欣慰，一扫之前的惆怅郁闷，变得振奋、豁达。是啊，生活就是如此，一场阴雨过后总会迎来阳光，一场霉运之后必然是好运。苏轼词云，“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刚刚一场大雨淋得词人几乎成了落汤鸡，孰料，转过一个弯，竟然阳光灿烂，天气晴好。不要埋怨困难，不要埋怨生活，坦然面对，豁达乐观，这或许是词句给予我们的人生启示。

最后一句“小园香径独徘徊”，回到花香四溢的小园，徜徉亭台楼阁之间，欣赏花草树木，感受暮春美好。虽然孤独，但是欣慰；虽然徘徊，但是豁达。一个“独”字，少了无可奈何的惆怅，多了兴致勃勃的快意。一个“徘徊”少了忧心忡忡的沉重，多了自得其乐的轻松。我们相信，徘徊小园的词人，从风吹花落的暮春之中发现了翩然归来的燕子，从春光逝去的萧索之中发现了鼓舞人心的变化。生活就是这样，起伏变化，喜忧相伴，我们不必抱怨，不必逃避，而要坦然面对，泰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