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赤壁》：东风不与周郎便赏读优化版

赤　壁

〔唐〕杜牧

折戟（jǐ）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历史的现场总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总是烈焰腾空，硝烟弥漫，但是，诗歌的历史却可以云淡风轻，气定神闲，却可以举重若轻，化虚为实。杜牧的咏史诗《赤壁》不去描绘声势浩大、场面壮观的战斗现场，不去渲染烈火焚烧、鬼哭狼嚎的恐怖气氛，却将眼光投注一支铁戟，将思想寓托一缕东风，描绘历史兴亡，淡定从容，发表历史见解，谈笑风生，诗歌呈现出一种大气苍茫、情思深长的特点，引人深思，耐人寻味。

赤壁之战发生在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十月，孙吴联合，火烧赤壁，大败曹军，基本上确定了三国鼎立的政权格局。其中东吴大将周瑜对于这场战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战争复杂，涉及方方面面；战斗激烈，牵扯到万千人马。一般文人为文咏史，难以驾驭，无所下笔。杜牧巧妙选择一个角度，透视历史兴亡之道，咏叹变化无常之思。打捞一支伤痕累累、锈迹斑斑的铁戟，考证它的来龙去脉，掂量它的轻重分量，诗人大为惊讶。今天距离赤壁之战已是六百余年，铁戟折断，沉落江底，淹没泥沙，如今重见天日，还没有被漫漫时光消磨掉，真是奇迹。更重要的是，从它身上，人们可以窥见历史烟云，战斗烈火。小心磨洗，仔细鉴定，发现它是前朝遗物，赤壁之战留下的兵器。见证了一段风起云涌的力量博弈，见证了一场智勇交织的权谋争斗，不可小看，不可忽视。

端详铁戟，观察光色，磨洗去污，辨认纹理，是咏史诗人的职责。折戟沉沙，六百余年，未销光泽，未销铁质，已是奇迹。风雨沧桑，岁月流变，政权更替，人事兴衰，更是厚重。诗人不敢怠慢，不敢马虎。犹如把玩一件玲珑小巧却又价值连城的工艺品，久久注视，细细欣赏。他发现，这支铁戟来路不凡，来自历史，来自战火，来自遥远的过去。更重要的是，这支铁戟引发诗人幽远的联想。

面对铁戟，缅怀历史，生发联想，感悟智慧，是咏史诗人的使命。诗人想到当年要是孙刘联军与曹军水上对峙的时候，不是刮来一场东风，周瑜就不可能火烧曹军，大获全胜；相反，倒会全军覆没，连东吴美女大乔、小乔或许都会被曹操夺取，成为铜雀台中供曹操享乐的美色呢。那场战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天意就是天意，想要东风吹来东风就吹来了，结果孙刘联军获胜。多么凑巧，多么奇怪。只能用天时、天意来理解。是天意成就了周瑜的胜利，是天意决定三国鼎立的政权格局。(www.xing528.com)

可是，谁又能确保一场战斗需要东风的时候东风就乖乖听话地到来呢？谁又知道北风、西风、南风不会刮来呢？人间尽管有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知的大军师，也有饱读兵书，谙熟韬略，能力高强，志向远大的大都督周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仅凭两位大人物的智慧韬略，谁又能确保战争一定会胜利呢？天意不可测算，胜败难以把控，历史沧桑巨变，人事难以预料，一切无常，一切莫测啊。诗人的沉重感慨蕴含在叹惋之中，蕴含在东风之中。

古人相信天意，看重天意。西楚霸王项羽战败，不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是认真分析对方优势所在，而是将兵败归结为天意，天要我亡，不得不亡，不是战斗的失误啊。执迷不悟，至死不变。很多帝王封禅祭天，认为君权天授，自己替天行道，也是相信天意，崇拜天意。杜牧诗中对于赤壁之战的胜负分析，也是立足天意，不过，杜牧在天意基础上做了引申发挥，感叹天意难测，世事无常。

诗人的感喟当然是很沉重的，很深刻的，可是，历史上也有人严重扭曲了诗人的历史观。宋人许顗《彦周诗话》云：“杜牧之作《赤壁》诗，……意谓赤壁不能纵火，为曹公夺二乔置之铜雀台上也。孙氏霸业，系此一战。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被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许公识见真是浅薄荒唐，以轻代重，以小度大，笑掉大牙，跌人眼镜矣。

反对此说，大有人在。《四库全书提要》云：“（许顗）讥杜牧《赤壁》诗为不说社稷存亡，惟说二乔，不知大乔乃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二人入魏，即吴亡可矣。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耳。”此言极是。二乔分别是东吴政权要人的正室，大乔是东吴前国主孙策的夫人，当时国主孙权的亲嫂子，小乔是正在带领东吴全部兵马与曹操决一死战的军事统帅周瑜的夫人，二乔地位至尊，代表一个国家的尊严。二人被掳，为曹消遣，自然意味着东吴政权的灭亡和人民的遭殃，怎能说二乔与社稷无关，与人民无关呢？

也有人换个角度读诗歌，读出了二乔的美丽风范，依据是罗贯中《三国演义》的记载。说曹操筑铜雀台，石栏玉柱，雕梁画栋，彩绣辉煌，可以藏娇纳艳，可以享乐娱己。曹操用意就是为了夺取江东大美女二乔而挥师南下，决战赤壁。一场战争竟然只是为了两位美女，想必曹公不会如此荒唐。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二乔的美丽确实震撼人心。众所周知，为了争夺美女海伦，古希腊英雄们在众神的帮助下进行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最后用俄狄浦斯木马计攻破了特洛伊，以希腊战胜斯巴达而告终。曹操为何不可为了二乔而大战一场呢？

历史不容假设和想象，但是，历史走进了诗歌，走进了诗人生命世界，历史的缤纷色彩就会以多种多样的面目呈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除了杜牧的深重喟叹，后人的不同猜测、品读也有一定的意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