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其五）》：陶渊明饮尽真意，天地弥漫间

饮酒（其五）

〔东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www.xing528.com)

初读陶渊明这首《饮酒》，很容易发现一个问题，文不对题！标题是“饮酒”，诗歌却无一言一语描述饮酒之事，何以如此？难道诗人不知道要文题统一吗？其实，外在的冲突与矛盾正好可以激发读者的探究热情与兴趣。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诗歌标题“饮酒”二字不只是点出诗人的一种情趣，一种雅兴，更是流露一份天真，一份性情。结合诗歌来看，这份性情表现得非常生动、具体而形象。如此看来，深层思考，诗歌标题与内容是协调统一的。

前面四句说诗人的居家环境，内外有别，身心合一。筑庐人境，稀松平常，红尘扰攘，车马喧嚣，这是外在的生活环境。眼不见红尘滚滚，耳不闻世俗喧嚣，心不动功名富贵，这是内心的情怀状态。隐身不在山林，不在庙堂，不在郊野，而在人间，在尘世，在人事；心不为形役，神不为利累，心神与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活得自在、闲适、散淡，活出了自我本色，活出了率真风范。有道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从山野到尘世到朝堂，对于隐者而言，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隐者要战胜来自外界的巨大诱惑，坚持自我，恪守本真，殊为不易。陶渊明不处庙堂之高，不处江湖之远，不处官场之位，“结庐在人境”，要抵制来自“人境”的功名富贵、利欲纷争，要远离宦海官场、是非荣辱，“心远地自偏”，可见是一位真正的隐者，任你万千诱惑，我自岿然不动。

诗句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引领读者追随诗人的步履，思考诗人的问题，同时增强读者的印象，引发深刻共鸣。注意诗中的“车马”，香车宝马，象征着权力地位、功名利禄，象征着钱潮滚滚，欲海滔滔。“车马喧”是何等盛大热闹的一幅图景，描绘了世人挖空心思，削尖脑袋，拼命追名逐利的景象。面对此情此景，诗人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不屑为之。一个“无”字暗示了诗人高洁脱俗的情怀与孤高独傲的态度。

诗人生活如何呢？接下来四句描绘了两幅生活图景，流露出诗人的情怀志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近采东篱菊花，远眺南山美景，劳动就是生活，风景就是诗歌，活在天地之间，力耕不欺吾，劳作也逍遥。简单、轻淡的两句诗，描绘出如诗如画、陶醉人心的生活图景，折射出诗人淡泊名利、远离是非、逍遥山水、自由自在的生活理想。“菊花”是陶渊明的最爱，素艳、高洁、清新、脱俗，耐寒、坚强、静美、纯净，默默绽放，毫不张扬，幽香四溢，风姿天成，历来为文人歌咏，也是陶渊明人格情操的生动写照。“南山”巍巍耸立，静穆千年，沐浴风雨，饱经沧桑，是一道耸立在天地之间的自然风景，更是一道安顿诗人心灵的精神园地。“悠然”突出诗人劳作的散漫、闲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透露出轻松、愉快的心情。什么事情要是达到了悠然自得，悠然会心的程度，那就是够得上一个崇高的词语“境界”。陶渊明的劳作充满诗情画意，摒弃了艰辛沉重，源自他的诗心慧眼，“心远地自偏”，心灵疏远了官场名利，自然就亲近山水自然，就回归天真自由，所见所闻，所作所为，皆是诗歌，皆有画意。“悠然见南山”，一个“见”字，不可以改作“望”，后者是有意识的行为，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淡化了感情交流；前者是无意一瞥，随心而望，彼此默契，无比欣慰，突出了诗人见到南山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惊喜，就像遇到知音共鸣一样欢欣。“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说日落西山，天气晴好，说飞鸟结伴，投林归巢，隐喻一种生活，安时处顺，和谐自得，回归田园，回归自我。是啊，鸟儿早出晚归，劳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人生呢？宦海挣扎，沉浮起落，也是累死累活，劳心劳力，还要仰人鼻息，寄人篱下，何等辛苦，何等拘束，也该回家了，也该告辞了。诗人庆幸，终于找到了自我，回归到田园，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蜕变与皈依。

诗歌最后两句隐约其词，朦胧蕴藉，暗示诗人的生活态度与人生追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真意”何在？诗情画意也，人生情趣也，个性追求也，弥漫字里行间，散发淡淡清香。品味诗歌描绘的自然风光与劳作场景，沉湎其中，玩味咀嚼，自然可以感受诗人的情怀意趣。似乎不需要言说，不需要宣示，只要像诗人一样，采菊东篱，默会南山，目送夕阳，参悟归鸟，阅读天地，自然可以领悟“真意”与人生“真谛”。这个“真意”与“真谛”就是诗人的真实性情，自我本真。所以说，这是一首见情见性的饮酒诗，也是一首天真淳朴的隐逸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