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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忱:信仰与免役权,共同体的维系

时间:2023-07-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地人为了强化对周忱的这种崇拜,甚至不惜编造周忱的身世,以求得地域上的认同感。周忱本籍江西吉水,为正史所载,并无疑问。在周忱死后的数百年中,这一作用被更加放大。周忱之所以在圩内受到如此的崇拜,除了其兴修水利之功外,更与当地居民的切身利益有紧密联系。

周忱:信仰与免役权,共同体的维系

除了制度性的约束外,整个大圩共同体的构建亦存在于精神层面,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对周忱的崇拜。周忱在芙蓉圩的成圩过程中功劳卓著,陆鼎瀚赞扬道:“(周忱)其措施政令,不斤斤于施小仁,市小义,而规为久远,培修元气。上有益于国,下有惠于民,利溥当时,泽及后世。”[124]当地在周忱生时已经为其建了生祠,因此,死后当地人建祠祭祀并不奇怪。但当地人对周忱的感情并不限于此,周文襄祠在其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也远远超出了祭祀场所的原意。芙蓉圩内有周文襄祠两座,分属两县,“一在锡界围和尚塘桥,一在阳界大围双庙闸”。其祠内“奉公像于中,傍两楹以重修诸公配享”。并设有祠产田亩来维持修葺,“每岁以三月十五日祀文襄公,公保障蓉湖,所谓捍大患、御大灾,厥功前后相埒。里人于祠神日演剧趁墟,报赛不绝,而水旱疾病亦必赴祷”[125]。圩内每次兴筑大工,都设局于祠内,开工前以少牢祭祀,完工后亦要告成事于祠。

对于周忱的神迹,当地人甚至编造出种种神话来对其进行美化,“凡遇大水,辄见围堤神灯灿然,围赖不破。昔有人与我圩为仇,欲决水灌圩,携铁锹上堤,遇文襄神叱之回,至家暴死”。而在大灾来临时,周忱也往往会有神迹显示,“二十年破围前数日,公示梦于人,公之灵著斯土,由来已久。即今之毁而复完者,非公之阴相默佑,未必能如是”[126]。当地人为了强化对周忱的这种崇拜,甚至不惜编造周忱的身世,以求得地域上的认同感。周忱本籍江西吉水,为正史所载,并无疑问。[127]当地人却私下将其改为本地人:“(周忱)公名忱,本(无)锡人,父元礼。文襄幼学于王学士达善门下,一名永龄,忽为贾人挟去,遂隶吉安。(公)后抚吴时,至锡山求祖祠,豁其地税。”[128]这显然是虚构的。对于周忱的结局,也有不同于正史的说法,《明史》载周忱虽屡遭人言,备受弹劾,但“帝素知忱贤,大臣亦多保持之,但令致仕”,景泰四年(1453)卒后亦得文襄之谥,可算善终[129]当地民间传说却是另一番情景:“周忱因平冤狱、理财赋,侵犯了土豪权贵的利益,他们就诬告周忱在芙蓉圩屯兵积粮,图谋造反。朝廷派钦差前来稽查,钦差与奸人勾结,未到圩内实地调查,仅在高处了望,见圩内‘桥千’(农民用三根竹竿拱桥晒稻)林立,就诬说是兵勇列队,日夜操练,将此作为铁证飞奏朝廷,结果将周忱处斩了。”[130]在周忱去任之后,吴民已经为其立有生祠,在民间的影响力已经彰显,成为后人可以利用的精神偶像。在周忱死后的数百年中,这一作用被更加放大。上述各项都是出于当地人的假托和伪造,而这种假托和伪造显然是有着团结人心、增强本地凝聚力的作用。

在周忱祠中,尚有诸多附祀配享之人,主要是对此地开发建设有重要影响的官员,如晋内史张闿、明江南巡抚海瑞、明江南巡抚夏元吉;此外,又不断有后来对该圩影响巨大之人被配享入周忱祠中。配享之人,除了对该圩修筑、管理影响巨大的官员外,也有对当地生产、生活中居主导的乡绅、生员,还有本地所出的人才、官宦等,主要有:

常州知府欧阳公东风、明武进县丞郭公之藩、国朝江南巡抚慕公天颜、国朝江南巡抚宋公荦、国朝阳湖知县潘公恂、国朝常州府知府查公文经、国朝知州衔阳湖县知县张公之杲、国朝知州衔阳湖县知县吴公时行、国朝阳湖知县金公镕、国朝阳湖知县文公川、国朝阳湖知县黄公登鲸、国朝阳湖知县温公巨京、国朝原任杭州海防同知吕公荣、国朝原任汶上县知县刘公弼全、国朝原任汝州直隶州知州董公大醇、国朝原任柏乡县知县余公怀清、国朝原任广州府知府即用道余公保纯、国朝原任吏科给事中瞿公溶、国朝候补通判刘公遵义、国朝朝议大夫举人赵公起、国朝国子监生谈公勋、国朝议叙布政使司理问厅姚公信、国朝议叙九品职衔孟公汝诚、国朝邑庠生汤公载、国朝邑庠生岳公兆熊、国朝邑庠生周公瑸、国朝禀贡生侯选训导汤公钰、国朝国学生汤公錂、国朝邑庠生任公椿甲、国朝处士李公蓂华、国朝处士周公秀卿。[131]

这些人,或为学或为官,或为绅,均在历次修圩中扮演了主要角色。以周忱为开端和代表,通过不断附祀配享,激励着当地乡绅士宦为本地谋利以求入祠;同时,通过在周忱祠进行的各项活动,将全圩民众联系起来,在心理层面构建起一个区域的小共同体,从而使得这一区域共同体有了更加紧密的心理纽带。

周忱之所以在圩内受到如此的崇拜,除了其兴修水利之功外,更与当地居民的切身利益有紧密联系。首先是赋税问题,芙蓉圩初成时,自然环境较差,生产力不高,田地“止科米每亩五升,积贮官仓以备湖民旱潦,不入赋额”,而低洼的湖荡地,“每荡一亩止完芦课银二分”,赋税额度极为宽松。[132]嘉靖年间,知县王其勤始加丈量,将其列为低田,增入赋额,但赋税等级相比他处仍是宽松很多,这一点各处文献都记载得很清楚。其次是差徭,这在明清时期被视为比赋税更为沉重的负担。芙蓉圩由于地势低洼,每年修筑圩岸任务繁重,因此其他的差徭就被免除了。当地文献记载道:“以文襄定制,圩民专以筑岸堤防为务,一切大小差徭概行优免。”[133]

但这些记载均出自后人之手,周忱时代乃至其后的文献不见有此记载,是否真有这样的规定尚难得知。芙蓉圩地区优免差徭的记载,最早出现于清代康熙年间,而且两县所属部分获得优免的时间并不一致。无锡县所属地区:“康熙九年(1670)夏,大水,坏芙蓉湖堤,知县吴祚修之……编设圩长三十六名,岸甲一百八名,照田分派督催,凡充圩图之役者专值堤工,优免杂项差徭。”[134]武进(时阳湖未分出)所属的优免则实现于康熙十八年(1679),由当地的圩长里甲刘桂、朱章际、王京宪、周奚玳等具词提出,申请“一应差徭如大兵、纤夫、槽刀、料树、河夫、桌凳等项,俱蒙照沿塘、沿江等图一例优免”。由时任知县郭萃转呈知府并苏常道台,批复的结果是:(www.xing528.com)

蓉湖水乡,本县深悉困苦,一应杂差照例优免。所呈修筑圩岸,仰即竭力举行,勿致虚应塞责,有负轸恤之至意等。因蒙给付各房在案,第未奉给帖分散各图,优免无凭,德泽未能垂久,伏乞恩准给帖分散各图,俾群黎永沾袵席等情。前来据此合行给帖付照,仰大宁乡蓉湖二十九都一图、二图、三图、四图、五图、六图,暨二十八都一图圩长里甲知悉,嗣后凡遇应用大兵、纤夫、槽刀、料树、河夫、桌凳等项,概行优免。如有经胥混派苛扰,许即执帖赴禀提究。[135]

此次批复,开了优免的先例,并严格规定了优免的各图名称及优免事项,此后这一规定不断得到强化。康熙三十三年(1694),巡抚宋荦重修芙蓉圩后,详请“圩民每年修筑堤岸,所有一切大小杂差概行免派”,并勒石于武进县署前及周文襄祠中,使这一惯例成为定制。[136]自此以后,每逢政府准备量田加赋或加派差徭时,圩民总是以此惯例为据,要求豁免;即使基层行政区划(主要是都、图)发生变动,这种优免也不断地被人为地强化。而且,这种优免详细的记载于方志和当地的主要治水文献之中,每每于发生相关纠纷时被提出作为证据。尤其是雍正年间改行顺庄法之后,基层行政区域亦有所变化(即武进分置阳湖,芙蓉圩地区亦改隶之),圩内民众对于这种优免地位是极为看重的,于是又有了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重新更定免役都图:

只缘康熙年间田亩均装,雍正年来,改作顺庄。碑文所载乡都图分今古不符,又兼武邑分隶阳湖,胥役变更,年深月久,案卷难稽。且武邑署前碑记已废,虽周文襄公祠内碑记尚存,坐落圩乡,未能通县周知,若不公吁重建碑文署前,以垂永久,或恐遇差混派,临事周章,圩民受累。伏乞改正乡都图分,载明优免规条、永遵旧例、合圩顶德等情,粘呈碑摹信牌告示,并开实在圩图九图半到县。查得该圩区图久经勒石优免,只因未分县以前名目稍异,恐滋藉混,随经饬查更定去后,即据该圩地保范廷献等并原呈刘仁兴等覆称,原碑所载,一切杂差既行优免,未曾分列规条,难免经书藉混,如挑捞河道、剥(驳)运船只、修筑城工、差案纤夫,一切雇办大小杂务并恳明示碑记,庶免临时周章。至于分县时大宁分出丰北,政成分出丰南,原碑所载大宁乡共七图半,今坐落圩中,实止丰北乡二十九都一、二、三、五、六、七等六图,政成乡二图半,实系丰南二十六都五半图,二十七都五、六两图。尚有政成二十五都二图原碑失载,应请增入,其大宁二十七都七半图,二十八都一图,俱系坐落圩外,应请删除等情,前来据此为照。该圩业于去夏经前署县沈因勘水潦之便,查绘圩图在案,今核与据呈,实在坐落圩中之九图半相符,合行更定重勒碑记署前,永远循旧优免,以杜混冒,须至碑文者,计开实在坐落圩图应免九图半:丰北二十九都一、二、三、五、六、七共六图,丰南二十六都五半图,二十七都五、六共两图,政成二十五都二图。[137]

在优免差役的诱人利益面前,坐落在大围之内的都图,特别强调其本身坐落于圩内的特殊地理位置,而同时又将坐落圩外的都图排斥出去。尤其在基层政区调整的情况下,整个大圩作为既得利益整体,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其自我认同也不断得到强化。此后数次兴修水利时,虽不乏胥吏混派工役或银两等事,但均为当地人引成例驳回,如乾隆三十一年(1766)开浚孟河、德胜河、澡港三河时,按协浚惯例工役、夫银由武进、无锡、江阴三县共同承担,但当地人即以此例为据而强调道“(芙蓉圩)全赖圩岸闸坝高厚坚固,旱涝蓄泄有资保,无冲决之患,每年春和农隙,按田出夫,大加修葺一次,仍设有圩长八十一名,于夏雨滂沱之际昼夜巡视岸闸,遇有稍捐,立时修整,以备不虞,是以荷宪洪恩,怜念圩民岁有修圩劳苦,一切差徭勒石既行优免”,由此最终得以免派夫役。[138]传统的惯性是如此之大,直到民国年间依然发挥着作用。甚至在赋税已经被征收的情况下,当地乡绅李虹笛等以《修堤录》为据,以惯例为词,连续向县、道、省三级申诉要求免除,而最终居然得以返还,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之事:

岁己巳,本邑开浚北塘。夫北塘为运河,亦四大役之一。我蓉湖应予免,其经费由全邑田赋带征,而我蓉湖亦在征中,时蓉湖之人无敢异议者……其时费已征去,而君(李虹笛)与刘禹九先生毅然自信,依据蓉湖修堤录,备文县府请免。讵不准,请于省,省初亦不准,再请之又不准,则又请而卒获免,已征之费悉数退还,至今圩民感而称道之。[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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