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区水利的特性,首先体现在水利环境与水利技术的复杂性方面。在水利环境上,滨江沿海的地理位置,使得江南地区水利问题的复杂性超出一般地区。在水系格局上,江南水乡泽国河网密布,“三吴,泽国也,万水所归,东环沧海,西临具区,南抵钱塘,北枕扬子。其中潴蓄者,则有庞山、阳城、沙河、昆城诸水;宣泄者,则有吴淞、浏河、白茅、七浦诸水,纵横联络”[31]。不同水体的具体名目则更为复杂繁多:“浙西地面,有江、海、河、浦、湖、泖、荡、漾、溪、涧、沟、渠、壕、塘、港、汊、泾、浜、漕、溇等名,水有长流活水、潴死水、往来潮水、泉石迸水、霖霪雨水、风决涨水、潮泥浑水、两来交水、风潮贼水、海啸淫水等性。”除了些名称之外,在崇明岛上还有“滧”“洪”这样的特殊河流称呼。在这种情况下,“河名水性既异,则整治方法亦殊”[32]。复杂的水情,使得其治理方略也有所不同,“江南之水,纡回百折,趋纳有准,其患在塞。虽仰天贶,而人职其功。大都论水于江北其利在漕,论水于江南其利在田。江北惧水,黄河之徙,江南病水,太湖之溢。以治河之法治江,恐未必有济;以治河之费治江,则事半而功倍矣”[33]。
因此,在治水时要针对不同的环境情况,来解决具体问题。宋代朱长文曾云:“观昔人之智亦勤矣,故以塘行水,以泾均水,以塍御水,以埭储水,遇淫潦可泄以去,逢旱岁可引以灌,故吴人遂其生焉。”[34]元代任仁发总结道:“治水之法,须识潮水之背顺,地形之高低,沙泥之聚散,隘口之缓急。寻源溯流,各得其当,合开者开之,合闭者闭之,合堤防者堤防之。庶不徒劳民力,虚费钱粮。”[35]之后明清时期总结江南的水利对策,总计有以下几种:“治田之法、分支脉之法、开淤塞之法、疏远流之法、浚下流之法、障来导往之法。”[36]历代水利著作中列举使用治水工具也多种多样,“浙西治水之具,有水闸、水窦、斗门、门、堰门、水碶、水、堰坝、水函、石仓、石囤、籧篨、土埽、剌子、水管、铜论、铁筢、铁锹、木杴、木井、竹、木匣、水车、风车、手戽、桔槔等器”[37],其适用环境与使用方法也各不相同。
单从水利技术层面来看,江南水利的情况已然非常复杂。而以上所述,还仅局限于内河水系的情况。不能忽视的是,该地区的河流水文还受到海洋潮汐的严重影响,其范围所及,“舟有行止,必随潮之涨退;田无潦潴,必因潮之盈缩。其导引汲取家至户到,则备物致用之无穷”[38]。潮汐的作用及其影响范围的变化,不仅限于沿海地区,其对整个太湖流域的水利事业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但带来了与之相关的水利任务,如堤坝堰闸的修建、频繁的河道疏浚,而且导致了高田区蓄水灌溉与低田区排水防涝、上游排水与下游防潮之间的矛盾,使得整个流域的水利问题更趋复杂化。从更为长远的角度来看,潮汐及其带来的浑潮泥沙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对感潮地区的土壤与农业耕作环境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进而影响到了包括感潮地区施肥方式在内的农业生产格局,并对该地区的生态系统与社会文化等产生重大影响。
自宋代以来,江南地区的河流体系发生过巨大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是入海通道“三江”,“三江”的演变趋势是三江(唐以前)—塘浦(唐末五代)—泾浜(宋以降),河道大势转移明显,旧有的三江体系日益衰落,吴淞江的主干位置为黄浦江所取代,同时塘浦泾浜等中小河道增多,河网呈细碎化,如太仓地区,“环州境皆水道,纵则有浦,横则有塘、门、堰,以堤防之,泾、沥以流泄之,小而曰浜、曰漕、曰沟、曰潭,布列其间,不可胜纪”[39]。太仓位于地势较高的冈身地带,相对于太湖以东低洼地区而言,其河水道之数已经算是较少的,低洼地区河网的密度之高可想而知。不同等级的河流,在流域内的水利地位不同,其治理的方式也大不相同。由于牵涉到不同利益群体的博弈,单纯的水利问题往往上升为社会问题,使得水利问题政治化、复杂化。(www.xing528.com)
从自然条件来看,江南是在整体上呈碟形的低洼地,但区域内水利条件的差异相当明显。从地势上来看,“浙西之地低于天下,而苏州又低于浙西,淀山湖尤低于苏州,此低之最低者也”[40]。从西北部的镇江经常州到东南部的苏州、松江,地势差异更为明显,镇江地区,“据京口上游,其地高于苏、松数十丈,水势趋下,如骏马下坂”,因此“镇郡水政之便宜,与苏、松、常未可同类而语”[41]。常州府的情况与苏松地区也不一致,明代的唐顺之在与人讨论救荒问题时对此有所比较:“苏、松、常、镇并为邻郡,而地利之高下、水势之浅深迥然不同。或遇水荒,则苏、松特甚而常、镇尚可;或遇旱荒,则常、镇为剧而苏、松得利。试以运河测之,则常州水止尺许,而苏、松尚有至于丈余者,此其地利、水势显然可见,恐明公以为苏、松未尝告荒,而常州独若哓哓然者。”[42]由此,不同的救荒情况反映了各地区的水利情况存在较大的差别,“合四府而言,则常、镇常苦旱,苏、松常苦涝”。在常州府内,其情况亦有差异,“合一郡而言,则梁溪(无锡)、荆溪(宜兴)常苦涝,兰陵(武进)、澄江(江阴)常苦旱;合两邑而言,则武进常苦旱,阳湖常苦涝”。原因在于,“武邑滨江地多高仰,阳湖滨湖地多卑下”,因此“濒湖多苦潦,濒江多苦旱”。治理的关键在于根据具体情况,因势利导,“高者利在明其源,源明则旱涝有资,卑者利在悉其委,委悉则农桑攸赖”[43]。即使在情况较为类似的、地势较为低平的苏州(清代分出太仓)与松江地区,亦由于冈身地带的存在而分为高田区和低田区。两个地区依然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出海三道泥沙易壅,浚不及时,则嘉定、太仓、常熟高乡之水反泻,吴邑山乡之水顺倾,吴江、昆山、长洲、常熟之低乡,宁不为壑?”[44]由此导致不同区域在水利上有不同的要求,大致情况是,“松江东乡惧旱,宜闸水以种田;西乡惧潦,宜作堰以截水”[45]。这是其相似之处,两府之间在水利、农产等方面仍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异。[46]
这些区域水利环境的差异,导致太湖流域内部不同地区的工农业结构、市镇经济的发展水平呈现明显的差异。李伯重等据此将整个太湖流域划分为“稻作区”(包括常州府属诸县、松江府属西部县及苏州府属诸县)、“蚕桑区”(湖州府东部诸县、嘉兴府属西部诸县、苏州府属南部诸县)、“棉稻区”(太仓州大部、松江府东部诸县、苏州府属沿江诸县)的分异。[47]水利、环境与经济方面的不同,也导致了赋税上的差异,从苏州、松江到常州再到镇江,赋税、徭役呈递减趋势,“国税徭役自常而镇,则例渐轻,兼有夏麦输租,不似苏松之仅征秋谷,穷檐蔀屋,皆精治田”[48]。由水利环境与技术引发的影响已经不止于农田水利,而是深入到整个江南的社会经济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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