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现象通常被看作是心理状态之一,从而成为心理学重要的研究问题。在对心理主义展开批判之前,我们需要梳理清楚心理学与记忆研究的不同的关联方式。总体说来,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心理学的发展经历了联想心理学、描述心理学、实验心理学和神经心理学等重要阶段。
联想心理学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美国心理学家曼德尔(George Mandler,1924—2016)描述了古代联想心理学从亚里士多德到拜耳(Alexander Bain,1818—1903)的发展过程;近代联想心理学传统主要是指从洛克、休谟和霍布斯等人开始直到拜耳的联想心理学。“英国经验主义者经常被称为英国联想主义者,因为他们的著作基于心理生活的基本原理——理念的联接”。[2]这一阶段主要是强调心理的特征,一种联想机制从而保证了心理活动的连续性。[3]这种说法一直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左右。“意识根源于再现和联想,它们的丰富性、容易、速度、活跃和秩序决定了意识的水平。意识不在于特殊的质,而在于质之间的特殊的关联”。[4]联想心理学将记忆看作是联想行为,而对于记忆现象多是采取反省方法来研究意识如何将过去的内容提出。对联想心理学进行批判的是描述心理学,而代表人物是19世纪德国的布伦塔诺。描述心理学旨在描述心理的本质结构,尤其是阐述心理现象的意向性本质。也正是因为此,他把心理学划分为描述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两种类型。“描述心理学是纯粹心理学而且本质上不同于发生心理学”。[5]这两个阶段心理学主要采取的是反思方法,心理学家采用反思与描述方法来描述记忆、认知等行为的结构。
实验心理学的出现意味着新的实验方法在心理学中获得广泛运用,也意味着心理学开始摆脱哲学的束缚而独立。“实验心理学可以追溯其根源到19世纪中叶的德国科学家。费希钠(Gustav Fechner,1801—1887)、亥姆霍兹(Hermann von Helmholtz,1821—1894)[6]、冯特(Wilhelm Wundt,1832—1920)就是那些人的努力为科学心理学铺路中的少数人”。[7]实验心理学最初只关心感觉与知觉,尤其以亥姆霍兹为主。“亥姆霍兹关于知觉的经验起源研究涉及三个问题:被动性原理、知觉经验论和无意识推理三个问题予以论述”。[8]而对于较高层次的心灵活动,如记忆、思考、解决问题诸如此类的活动是不关注的。“如果冯特打开了新的心理学,他也把他限制在这样的状况中:实验过程不能应用于高级心理过程”。[9]艾宾浩斯是一个分水岭式的人物,他将记忆作为心理学研究的问题确立起来。“19世纪末、20世纪初心理学主要集中7个问题上:重复效应、遗忘曲线、刺激特性与表现模式、个体差异、干涉与抑制、学习方法和识别与效应”。[10]但是由于心理学方法还未能找寻到有效的方法,存在明显缺陷。从学科关联度看,一直到二战前后,实验心理学与道德科学、哲学、逻辑学和伦理学联姻在一起。从国别特征看,在英国心理学地位非常微弱,而在大洋彼岸,加拿大、美国的实验心理学开始与生物学、神经科学联姻并且迅速发展起来。后者导致主导形式——神经心理学逐步发展起来。
尽管神经心理学的早期源头可以追溯到18世纪的时候哈特利(David Hartley,1705—1757)。他尝试为心理学理论奠定一个粗糙的神经科学基础,他把联想律与肌肉运动联系在一起。但是真正地起点是加拿大心理学家唐纳德·赫伯,他被称为“神经心理学之父”。他一度对实验心理学方法不满,而对生理学的心理学方法更感兴趣。1934年的时候他跟随美国心理学家拉舍雷(Karl Lashley,1890—1958)学习,研究空间定向以及位置学习。1936年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47年到麦肯基大学工作一直到退休。他在1949年出版关于神经心理学理论的著作《行为的组织》,专门从脑功能角度解释行为,在本书中他提出了影响深远的赫伯命题或者赫伯理论,这一理论被称为“神经突触可塑理论”,“让我们假设反射活动的持久或者重复(印迹)倾向于诱发用来增加其稳定性的持久的细胞变化……当细胞A的轴突足够近地激发细胞B,重复地或者持久地产生给它放电,一些增长过程或者新陈代谢变化出现在一个或者两个细胞,如此A的有效性增加了,当其中一个细胞B放电”。[11]这一理论中有两种假设:(1)因果关系假设,即细胞A需要参与到给B放电,因此如果A放电在前,那么,相应的因果关系才会出现。(2)还原主义,他认为,行为的活动可以通过神经系统的行为加以解释。理解行为的问题是理解整个神经系统活动的问题。[12]但是直到这时,记忆问题尤其是空间问题依然是在拉舍雷的“弥漫说”概念框架中徘徊。
打破这一局面的是赫伯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布兰德·米勒。她在记忆研究上做出了标志性成果。米勒是伦敦皇家学会和加拿大皇家学会(the Royal Society)的会员,美国国家科学专业外国联合会成员(Foreign Association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1939年,她在剑桥大学获得研究生学位,1952年后来在加拿大麦肯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由赫伯教授的指导下完成博士论文。[13]后来在蒙特利尔神经所、麦基尔大学神经学与神经外科学系任职。而正是由于米勒的工作,1957年她关于记忆的神经机制研究获得了真正的突破。[14]2004年获得美国国际科学会的神经科学奖。后来的心理学家的成果也正是在他们的基础上进一步取得进步。(www.xing528.com)
20世纪60年代赫伯还指导了两位博士生:约翰·欧基夫(John O'Kefee,1939—)和林恩·纳德尔(Lynn Nadel,1942—)。“我们的发现之旅始自麦肯吉尔心理系,20世纪60年代我们都是博士生。在麦肯吉尔唐纳德·赫伯建立了一个鼓励学生理论化知觉、运动和认知的神经基础的系,给予学生检验其理论的自由和机会”。[15]他们后来合作持续研究空间记忆、情景记忆这些问题,在其1978年发表的《作为认知地图的海马体》一书中也多次引用其同门师姐米勒的相关著作,并最终于2014年获得诺贝尔奖生物学或医学奖。
加拿大心理学家托尔文在《情景记忆与语义记忆》中提出了情景记忆的概念,后来在1983年的《情景记忆的元素》一书中加以完善。自此这个概念成为记忆研究领域中最为重要的基础,也很深地影响到了神经科学中记忆研究的实验设计。托尔文后来一直完善自己的概念。2002年,发表“情景记忆”的总结性文章。[16]
美国从事记忆研究的实验心理学家主要是拉舍尔、斯卡特、道格拉斯·豪尔曼等人。1950年,美国心理学家拉舍尔发表了《寻找印迹》(In Search of the Engram)一文[17],主要讨论了两个问题:(1)记忆不是定位某个地方而是分布在大脑皮质的功能区域(functional areas of the cortex);(2)记忆印迹不是孤立的、输入与输出间的皮质联结。[18]“弥漫说”观点很快就被推翻,但是其中“印迹”概念后来被接受下来。斯卡特也是不容忽视的。因为他是打开我们进入到记忆研究领域的关键。他让我们首次接触到记忆心理学创始人理查德·萨门的印痕观念,这成为当代记忆神经科学研究复兴的基石,让我们了解了许多19世纪末、20世纪初记忆研究的总体情况。此外,他将f MRI等技术运用于记忆研究做出了许多成果。1990年,他与加拿大心理学家托尔文一起发表了《启动与人类记忆系统》。[19]这篇文章对启动现象做出了分析,在作者看来,启动是内隐记忆的一种形式,是在前语义层面上起作用的知觉表征系统。它在发展中较早出现,缺乏其他认知性记忆系统的弹性特征;概念性启动好像是基于语义记忆的操作之上。之后发表《记忆:大脑、心灵和过去》(1996)、《记忆七宗罪:心灵如何记忆和遗忘》(2001)等著作。1978年斯卡特完成的心理学领域1885—1935年间的记忆研究综述很好地整理了三本代表性心理学杂志:《美国心理学期刊》《心理学公报》和《心理学评论》的记忆研究成果。另外,豪尔曼编辑过一本艾宾浩斯之前的记忆研究的文献,汇编了之前的哲学领域记忆研究的主要文献。尤其是豪尔曼的这本书更是显示了心理学家对于哲学文献的重视,我们可以想到心理学与哲学的不解之缘。
总体上看,二战以前心理学在记忆研究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最初的实验心理学家甚至认为心理学无法对记忆等高级心理现象做出研究。相比之下,胡塞尔、柏格森等哲学家提出了比较成熟的记忆理论,前者把记忆放入到时间意识构成中进行讨论,后者结合同时代的生物学、精神病理学等案例进行记忆现象的分析,把记忆看作是沟通主客体的中介。而后,北美记忆心理学的研究多与精神病理学结合,以各种失忆、精神病人为主要研究对象展开。情况发生了改变,进入到我们所说的“当代记忆研究”的时期。这个时期以20世纪60年代为标志,“20世纪60年代”这一时刻的确定并非偶然的,而是从哲学与科学技术的某种状态交点考虑的结果。这一时期,神经科学确定了记忆研究的终极任务,如何做到对某一个特定类别的神经元进行控制,但是并不影响周围其他的神经元细胞。[20]此外,心理学与神经科学逐渐从方法上、研究问题上深度融合,PET、f MRI等技术开始运用。另外,这个时期也是哲学面临最严重考验的时刻,因为“哲学本身分化到了各门独立的科学之中”。哲学记忆研究的传统彻底消逝。而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心理学逐渐从记忆研究中脱颖而出,甚至有些生物学家、神经科学家所做的研究多在心理学相关杂志上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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