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服饰中有深刻的思想内涵,洋洋大观,也有精彩的艺术美,绝不只是些思想的堆砌而已。
中华传统艺术注重于意境美的表达,如咏山水风景之诗要求情景交融,意蕴丰富。既不能只堆砌写景,忽略了情;又不能只抒情,忽略了景,空洞无物。其他艺术也莫不如此,有情有物,才是真正的美。女子服饰的内涵、情感就与无数可感的艺术性的手段相结合,形成纯美的意境。这些手段,就是千百种款式与工艺(如折褶、羽状饰、镶边、裙、袖、领、腰、襟,等等)、质料、色彩、图案等艺术技巧,而且都不是直露的,而是含蓄、引人遐思的。女子们充分利用,不断组合出新,娴熟自如地设计衣饰,细腻表现出难以尽述的内涵。巧妙地映衬出人的形体美与抽象的气质风韵之美;积累至今,成为宝贵而丰富的文化遗产。
崇尚天然、自然是中国艺术的特征,反映在女子衣服上就是:裙衣首先要适合人体的穿着,不能束缚、伤害人体;又要表现、衬托女性的人体自然美,即使历代的森严礼教也无法阻止。传统裙衣虽多很宽松,但巧加剪裁,能使之适体,既有造型美又呈现腰、手足乃至步态等的人体体态美(当然还可以遮掩女性身材比例上的缺陷)。如女性细腰美是区别于男性美的重要标志。商代殷墟玉人就束有腰带;周代至汉晋的曲裾深衣,曲裾绕在身上,颇具层次,腰间也扎大带。这既是礼仪需要,也都显出腰身。束腰的款式不断变化,却始终延续着女性美的内涵。此后古诗文形容美女就常用“楚腰”“腰如束素”等词。湖南长沙陈家大山楚墓的《龙凤引魂升天图》帛画中,穿云纹深衣的女子就束宽腰带呈现细腰。楚墓、长沙马王堆汉墓中的木雕女俑也都是细腰,如河南信阳2号楚墓的女俑穿黑花锦镶宽边的云纹曲裾深衣,系红腰带,腰身收小而下部略宽大。魏晋时也喜欢“腰如约素”的洛神(曹植《洛神赋》)。历代不论深衣还是襦裙,也都显出女性的细腰或说楚腰、柳腰之美。除了腰带还有裙腰束腰;还有一种短小的束腰之裙,叫圆腰;也可细加裁剪,贴身而穿;都能显示身材。唐代诗人李商隐《又效江南曲》写道:“扫黛开宫额,裁裙约楚腰。”女子体型有纤长的,也有丰满的,各自不同,但都可有束腰。这在雕塑、仕女图中常见。
女子的腰肢纤细,却有宽广的衣袖、裙裾,互相对比,更优美飘逸。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笔下的《洛神赋图》《列女仁智图》中,就可见广袖衣、长裙拖曳、楚腰的美韵。正似南北朝诗人吴均诗句:“纤腰曳广袖,半额画长蛾。”
女子穿的高腰襦裙系腰可系到胸乳之上,还穿一种背子,是对襟、长衣裾、两边开衩的长衣,都能显示身姿修长。如宋代的《瑶台步月图》,赏月的仕女们穿着称身的窄袖背子和较窄的裙子,就是如此。
南北朝时女子穿一种绔褶服,褶是窄袖紧身衣,配以长裤(即绔),能显示女子身段。诗人庾肩吾的《南苑还看人》诗“春花竞玉颜,俱折复俱攀。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鬟,”描述花丛中走来的女郎,窄衣正把娇俏细腰身衬出来。南宋词人张孝祥《多丽》词写一位可爱女子也穿窄身衫,飘着麝香,巧笑宜人:“麝香粉、绣茸衫子,窄窄可身裁。偶回头、笑涡透脸,蝉影笼钗。”紧身衣款式也不断变化,明代兰陵笑笑生《金瓶梅》写潘金莲就穿“扣身衫”。清初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回写凤姐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褃袄,配褂子、裙。书中还写史湘云穿过一件秋香色窄裉袄。扣身衫、窄褃袄都是紧贴腰身的,或里边的袄裙等较贴身,外边背子、斗篷、褂子类较宽松些,既显身材,又有飘摇之美,《红楼梦》第六回写凤姐的袄、裙、披风(背子),也是如此。
在显示身材的同时,唐代女郎有袒开的衣领,或把领子剪裁如“心”字(类似今天说的鸡心领);宋代女郎在窄衣、背子内穿抹胸……袒露、突出颈部“领如蝤蛴”和“胸前如雪脸如莲”之美。而那轻柔的窄袖或束袖口的臂鞲,也能衬出“手如柔荑”。穿长裤,双足也能突出,鞋靴也能增加步态和身形的曼妙。云肩,也可使肩添加美韵。
古典的七彩裙衣多是修长宽松的,质料是重锦轻纨相衬的。遮映女子如雪的肌色、化妆的晕彩。静中有动,仪态皆妙。当人安静时裙衣的裙拖、大袖、霞帔、腰带等舒展铺垂,有静态的魅力;人体不断运动时它们也随之往来飘忽,成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如回风飘雪、如凌风而飞的动态美,流动如乐曲。在诗文中、在绘画里我们都能看到这些美,或灵动飘逸,或雅洁娴静,之中自具柔婉贤淑的气质,嫩柳扶风的体态。幻耶仙耶,都是风韵楚楚。
可惜到清代中晚期,封建礼教完全压倒一切,社会更加封闭、奢侈浪费,小脚妇女们更被禁锢在深院里,足不出户,流行穿把身体封闭起来的大襟袄,是指宽大、不收腰、外无腰带的,厚实而布满繁缛花纹,且裹小脚,既压抑、伤害人体,又使体态美和肌肤美、步态美等消失,直接影响了女子的气质美。这正是没落封建社会的映照,如今成为反面教训了。
传统服饰设计运用了各种艺术手段,形成精彩的技巧美。例如各地方的民女的朴素服饰和华贵衣装也是不同的,她们为了便于劳作,设计出富于地域特色又适应天然条件的款式、色彩等,直接取材于生活,既适用,又显出劳动者的女性美。如贵州屯堡人的女装是半宽袖上衣、裙子、尖头绣鞋,不束胸。江苏江南水乡的女装,穿短上衣、裤子,包头巾,系一条短小的作裙,便于下水田和撑船。福建的惠安女,戴斗笠、穿短上衣、宽脚裤;广东汕尾渔女,穿镶杂色布的上衣,宽脚裤,挽椎髻;舟山群岛的渔民,穿宽大的笼裤,裤脚可系束;便于海滨劳作。福建湄洲岛上的湄洲女,崇拜海神妈祖,穿妈祖装,利落的蓝衣黑裤,挽发髻如船帆,正是海女的象征。
传统服饰的礼仪内涵,是设计以繁复的技巧、独有的色彩图案等来表达,以求庄严肃穆、与天相通的境界。婚礼的吉庆、求子、连偶;寿辰的追求寿瑞;诞生礼的祝福;成人礼的教育,也都有一套完整的表达符号。儒佛道等宗教服饰也有自有的符号从而形成特有的氛围。(www.xing528.com)
如深衣、大带、王后六衣都以款式、质料、色彩、图案显示最基本的哲学观念与礼仪道德。
深衣中的种种细节都对人们讲述天圆地方、守规矩、无私、平直、温雅。大带束腰、垂绅是直接表示自我约束、谨慎恭敬。
六衣是饰五色翟鸟纹的玄色(黑色)袆衣、青色(蓝色)揄狄、赤色阙狄(狄即翟。这三衣又称三翟,祭祀天地祖先时穿),黄绿色鞠衣(采桑、祭祀蚕神时穿用)、白色展衣(礼见王及宾客之服)、黑色缘衣(侍奉王及闲居时之服,汉代郑玄注,即褖衣),都是袍制。诸侯夫人以下则分别穿阙狄、鞠衣、展衣、褖衣为礼服。那垂下大袖的宽袍以及玄、黄(黄绿色,也象征桑叶初萌)象征天地、五行、节令、昼夜的运转;青、赤、白色和衣上的翟鸟纹,都显示出高贵的身份,端肃严正的仪态,女子从事蚕桑纺织工作的荣耀,暗含个人和宇宙自然相谐的智巧,以及与男子、与社会、国家、家庭应有的关系,从而获得美好效果:天人、阴阳相和,国家和平,人们和睦亲爱。
历代女子礼衣的衣料、工艺是最精细的,色彩是缤纷多彩而谐调的,图案也是各有含意的,款式虽有变化,但多是宽博的大袖、阔领、长裾,还配带、绶、霞帔、玉佩等,时刻提醒女子的身份和责任、品德,提醒女子要举止有度,柔缓从容,含忍柔顺。
传统中,或许女性较男性更多地远离权力、等级,所以对自然界的美有着更敏锐的感受和观察。每一个自然界的细节都能引动情思,制作服饰,如宋代程颢的佳句“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就具体地加以了诠释。通过服饰制作人们心灵深处获得平和、愉悦,身体舒适,消散烦忧,获得生机,拥有如诗如画的不尽想象力。
天时有暖热寒凉,季候随时而改,女子要在山水园林中游艺,纳四时之佳气,与花竹虫禽对语,设计出的衣饰要和四季景象融合一体,表达四季的美感:春的娇丽,夏的清爽,秋的明净,冬的华美。这就有四时的款式变异,不同的节物、花卉图案,有春潮般涌动的春色、夏天凉爽的夏色,秋高气爽的秋色、冬雪里的彩服丽色。如以冷色调表现秋水长天的主题;斑斓华彩表现出冬日的火热情怀。又有包括一年十二个月的多个节日节令的系列主题,每一个节日就是一个有多样衣饰表达的如梦如幻的境界。
生命与天宇相通,与各种花树鸟禽亲近,女子衣装设计有仿照宇宙间的生物、景象取材的独特造型、质料、色彩、花纹,汲取自然提供的不尽灵感,表现天地山水的浩茫,日月云霓、雪月风云、花鸟虫鱼的万千变幻。这些主题,都绵延出一个个系列,形成多样面貌。如衣裙中仿生的例子:羽衣、羽袖、狐尾衣、燕裾、鱼尾形的曲裾、凤头鞋、幼儿虎头帽、如凤尾飞动的凤尾裙、鱼鳞形的百褶裙、鹿的斑纹。仿景的例子:仿天然彩色与花蕊的晕裙、重叠裙,如霞如风摇曳的霞帔,如清风云朵的五铢衣等仙女轻衣。雪的主题,就是罩以白纱。月光的主题,就是白、粉色与碧色绫的闪光。如海女,取海洋一般的蓝色制衣。采莲女,穿的是与莲叶莲花一样的红衫绿裙。百花的主题,如牡丹、莲、菊、梅等各不相同,是多样的颜色与图案、裙褶……
服饰技巧设计可以象征各种情感。如华贵之气,是龙蟒、斗牛、飞鱼、鸾鹤的图案;孤洁之气,是梅花香雪、蝴蝶栩栩满身;慷慨激烈,是红紫浓烈色彩。喜悦时金红色可洋溢喜气,悲愁时是冷紫、淡白、幽绿。如阴阳、四季、五行、六合的内涵,就以多种多层彩衣来象征。又如皎洁无瑕的境界,就用白天鹅(白鹄)、轻云、银月的白苎、纱縠等轻衣表现。还有遨游天宇的仙飞之境,心中的缱绻甜美爱恋,仙鹤、凤凰、蝴蝶、百子等主题的系列图案、衣、裙、冠饰都象征着种种情感。
人们也从各种不同类型的社会生活服饰中取材、设计。如军旅中的戎装、两当、皮靴、窄袖,僧侣的水田衣,胡服的衣制,男装的袍,都取其款式转化、融合为女服,既可表达一定意蕴,又可作为美饰,便于女子生活。
总之,在功能适用设计的基础上,人们采用款式变化、仿生、仿景、象征、转化融合等设计技巧,组合各种艺术手段,不断创造、出新,形成服饰的新美之意境。中华女性传统服饰已经发展为伟大的艺术。天人相和,不伤害于人体本身,取法于自然,这正是她“道法自然”的永恒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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