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花样设计：传统丝绸产品的独特之处

传统丝绸产品的设计主要在于花样。一块织物无论原料多么好，做工多么精，如果花样不适时，颜色不讨喜，则价值要大打折扣，因此花样是染织产品的灵魂。卫杰在《蚕桑萃编》中称：“凡绸缎绫罗绒绉之类，有素质者，皆可施之以花。丝分经纬，纹配阴阳，算以数目，规以尺寸，花样任人自取，总以精致为工。”^[1]我国云锦研究专家徐仲杰在其专著《南京云锦史》中对云锦设计和生产过程做过详细的调研，该书是迄今为止较为系统的有关云锦设计的资料。现以该书内容为基础，对云锦的花样设计做简要概述。

花样设计是织物生产的第一道工序。“在清代官办的江宁织局中，云锦织品的纹样设计和挑花结本，是两项专门的技术工种，均由水平很高的专门匠师承担。在民间的云锦织造业中，设计纹样（作坊术语叫‘出花样’）和挑花结本，系自成一个为云锦服务的独立行业。”^[2]在云锦设计生产过程中，出花样的艺人虽然不是文人画家，但熟悉各种题材，对图案形式法则的运用具有丰富的经验和深厚的功力。当主顾提出一定要求后，艺人就会根据要求着手绘制花样。不管采用的素材有多少，经过艺人的匠心处理后，花样均能达到繁而不乱、疏而不凋、层次分明、主题突出的艺术效果。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云锦艺人在图案创作方法上有这样的口诀：

量题定格，依材取势；

行枝趋叶，生动得体；

宾主呼应，层次分明；

花清地白，锦空匀齐。^[3]

“量题定格，依材取势”，是说在图案设计时，首先要考虑纹样的要求和条件，如织物是什么用途，想要表现什么主题内涵，以及织造技术上的工艺条件等，以之作为设计的基础，确定采用的纹样素材和构图。所谓“定格”，就是一幅图案的构图，“取势”，就是纹样的造型。简单地说，就是根据要求构思，依照题材造型。“行枝趋叶，生动得体”，是说纹样素材确定后，要经过技术性的处理，做适当的变化，将其转化为图案。在形象的概括提炼上，要删繁就简，抓住特征，使之生动而不呆滞，得体而不突兀。“宾主呼应，层次分明”，是指纹样的构图有主花和宾花的区别，需处理得当，层次清晰。“花清地白，锦空匀齐”，是指整个图案设计的审美标准要达到花地分明、繁密相宜、完整统一、优美和谐的效果。

云锦艺人在具体的纹样设计上，有很多总结性的口诀。比如，对于花纹素材的处理，有“写实于形，简便得体”的口诀，即图案素材来源于生活，来源于自然，但写实的形态要经过艺术的加工，使之“简便得体”，适合于织物图案的表现形式。事实上“得体”二字说来容易，要做好很难，最能反映设计师的艺术修养和造型能力，古今皆然。在传统染织设计中，纹样程式化的倾向是较明显的，对一些常用题材的构图与造型，艺人们都有相应的设计口诀。以牡丹纹样为例，牡丹寓意“花开富贵”，是最为常见的纹样题材。如何在绸面上表现牡丹？云锦艺人的口诀是：

小瓣尖端宜三缺，

大瓣尖端四五最，

老干缠枝如波纹，

花头空处托半叶。^[4]

牡丹花头，有大小花瓣之分，将其形态特征概括地提炼为几圆几缺，予以适当的变化，以中轴线对称的形式排列，再安放上花心，就是牡丹的典型形象。还可以加上趋势优美的枝梗缠绕，在花头空处衬托几片半叶，牡丹丰满富贵的形态就被表现出来了。

莲花也是染织纹样上的常用题材，有清净高洁之寓意。在纹样的表现手法上，云锦艺人抓住莲花的尖瓣和莲蓬这两个特征，将尖形花瓣进行变化，以中轴线对称的形式均齐地组成花头，再在花心部分安放一个造型简练的莲蓬，一朵完整而优美的莲花就完成了。莲花的造型有一些变化，花心有正面向上的，也有侧面向上的，有些花瓣线条卷曲成如意的造型，引申出吉祥如意的寓意 （图6-1）。

图6-1　莲花花头的造型变化

（徐仲杰：《南京云锦史》）

再以梅花为例，梅花迎寒盛开，象征君子品格，也是染织纹样中的常用题材。如何恰当地处理好梅花在织物上的造型？云锦艺人在设计时有以下口诀：(www.xing528.com)

枝不得对发，

花不可并生，

叠花如品字，

发梢似燕飞。^[5]

“枝不得对发”“发梢如燕飞”，指画梅枝时要高低错落，参差生姿，树梢要轻盈如燕；“花不可并生”“叠花如品字”，讲的是花朵也要有大小，有正反转侧，呈品字形组合较好。这个口诀，同样反映了云锦艺人对梅花生长规律和形象特征的细微观察，在纹样设计时做巧妙应用，方得佳趣。

云锦纹样中花卉占了主流，无论是散点排列还是作缠枝形式，花头是视觉焦点，而枝叶只作配衬，即以造型饱满的大花大果配以秀美纤柔的枝叶。在具体安排上也有口诀，比如“枝长用叶遮盖，叶筋不过三五”“花大不宜独梗，果大皆用双枝”“聚叶总宜三，独叶不能行”等，讲究呼应和气势，以构成优美和谐的图案。据说，仅常用的牡丹和莲花，其造型的变化就有上百种之多（图6-2）。

图6-2　各种花的花头造型变化

（徐仲杰：《南京云锦史》）

云纹是云锦中的永恒主题，也是其他织物上常见的题材。据说云纹的“云式”不下百种，最常见的有四合云、如意云、和合云、大勾云、小勾云、行云、卧云 （图6-3）。 云锦艺人画云的口诀是：

行云绵延似流水，

卧云平摆象如意，

大云通身连气，

小云巧而生灵。^[6]

图6-3　四合如意云莲纹样二则

至于织物纹样中常见的龙纹、凤纹、蝙蝠纹、蝴蝶纹等，艺匠们也有很多经验以口诀的形式传下来。最熟悉的如龙纹，清代龙的造型已经基本固定了，有所谓“三停九似”之说。“三停”是指脖停（自首至脖）、腰停（自脖至腰），尾停（自腰至尾）的三处弯曲，“九似”是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既规定了龙的布局，又程式化了龙纹的具体细节。这样的龙纹表现在云锦等织物上，也表现在清代工艺美术的各个领域，给人以威严之感。凤纹也一样，有所谓“三长”，即眼长、腿长、尾长，头顶雄鸡冠，凤眼含醉意，给人以华美之感。

综上所述，我国传统染织纹样题材众多，形式丰富，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某种装饰风格或情趣，以及程式化的形式。云锦就是这样，从中可见传统设计所要求的准确的观察能力与熟练的概括技巧。艺人们将造型手法提炼为几条要则，以口诀的形式师徒相传，使人易于领会设计的要领和精髓。艺人们在此准则下进行变化与创作，富丽华贵的云锦纹样从他们手中诞生了。卫杰在《蚕桑萃编》卷十《花谱》中有这样的记载：“挑花之法，先将花样画于纸上，择其善者挑之。挑易画难，画花者分各种笔法，总以铁线文为首，如刻字图书画谱一般。初画不工，用剪裁开，算好大小，仿好样式，再经营意匠套画一张，取其眉目清白，气象玲珑，此为法诀。”^[7]画花样是挑花的基础，有各种笔法，他认为“一艺虽微，各有法窍，习其业者，每多口授，绝少传书”^[8]。卫杰所聘请的匠师均来自四川，可见除云锦外，蜀锦、宋锦乃至其他较复杂的提花织物都一样，其花样画法均口口相传，外人绝少能得而习之。正如徐仲杰先生在《南京云锦史》中所说：“云锦图案的设计口诀共有多少？已不可考。从上述的这些口诀可以看到，这些在旧社会里默默无闻的民间画师们对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有着深刻的理解，在艺术创造上有着深厚的功力和很高的造诣。”^[9]今天云锦已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所要继承和研究的，不仅是云锦的织造技法，更是云锦老艺人们出神入化的纹样设计方法，包括素材的选择、造型的处理以及配色的方法，这些才是云锦和一切传统染织产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