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雅龙·拉尼尔的说法,脸书的用户不过是为马克·扎克伯格这位封建领主耕耘劳作的农户。中世纪的农民怀揣的观念是,既然他们从地主手中获得了耕作权,那么地主占有他们的劳动成果也是合情合理的。对于地主允许农民在其土地上耕种,农民都感恩戴德。拉尼尔告诉我们,脸书用户对待脸书的态度也是如此。脸书允许我们耕耘自己的页面,这让我们心存感激,于是便精心打理页面,定期更新状态或上传可爱的视频,而脸书则将我们创造的价值收入囊中。
根据2015年的数据,脸书用户带来的人均广告收益达到了每年12.76美元。这个数目看着不大,但如果乘上脸书的用户数——截至2017年第4季度,其每月的活跃用户数高达22亿,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2016年,安东尼奥·加西亚·马丁内斯(Antonio Garcia Martinez)出版了《混乱的猴子:硅谷的肮脏财富与随机失败》(Chaos Monkey:Obscure Fortune and Random Failure in Silicon Valley)一书,其中详细叙述了脸书的企业式狂欢,并将脸书的广告收入描述为“任意物品乘以10亿以后数目都不小”。脸书拥有的用户逾10亿,哪怕其中只有极小比例的人对它推销的商品感兴趣,脸书能获得的收益也不容小觑。当我们认为用户个人向脸书贡献的金额微乎其微时,我们便要牢牢记住22亿这个数字。
拉尼尔指责以网络为基础的各类产业,即平台业务的弊端趋势:将财富聚集到全球少数集互联网为大成的行家手中。拉尼尔说:“网络需要大量的人参与其中,这样才能产生可观的价值。但当人们参与进去时,却只有少数人获得回报,由此便产生了财富集中以及限制整体经济增长的净效应。”根据他的说法,对于以中产阶级为中坚力量的经济形态而言,经济成果的分配应当呈现为贝尔曲线(正态分布),应该与其他可衡量的品质(例如智商)的分配形态相似。但遗憾的是,新型的数字经济与更古老的封建经济或强盗贵族经济类似,其所形成的分配形态经常呈现为‘恒星系统’而非贝尔曲线。在这个恒星系统中存在着一些扎克伯格和贝索斯式的人物,他们在新兴的数字经济中扮演着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s)或是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的角色,这些人将系统中的绝大部分财富都收入囊中了。这种财富集中化趋势将对中产阶级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拉尼尔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他是一位留着脏辫的虚拟现实先锋,业余时间会吹奏、弹奏各色具有异域风情的乐器,比如老挝的口琴、印尼的长笛和印度的吉琴,外表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中产阶级的拥护者。但是,他拥护中产阶级的目的与那些政客截然不同。政客捍卫中产阶级的“价值观”是出于功利性的考量,是为了赢得整个阶级的拥护与选票;而对于拉尼尔而言,从财富创造的长远角度来看,中产阶级的存在对穷人来说意义重大。穷人或许不会从未来的中产阶级减税政策中获益,但从长远来说,中产阶级的持久存在与健康发展是极为重要的,因为那代表了一条路,一条穷人能够借以摆脱贫穷的道路。穷人可以期盼,通过接受适当的教育,他们的孩子便可以跻身中产阶级。然而,备受争议的中产阶级空心化问题则关闭了穷人子女的上升通道。许多现在的中产阶级将来会堕入贫穷,而仅有万里挑一的少数人有机会跻身数字财阀的阶层,因此,实现从穷困到富足的飞跃也将变得愈发难以实现。
拉尼尔为保全中产阶级献出了一计。他提议,“只要我们可以破除所谓的‘免费信息’观念,转而执行一种普世的小额酬劳系统,一个新型的中产阶级及一种更为真实、蓬勃发展的信息经济就即将到来”。正如我们所见的一样,谷歌和脸书将它们获取的数据据为己有,并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或许可以坚称数据为财富的,也不仅仅是它们。在拉尼尔的设想中,我们都将获得数额很小的酬劳,即小额酬劳,每次由你创建并上传的内容被别人使用时,你都将获得的报酬。每次有人使用了你的数据,你便可以获得以不足1美分来计的小额酬劳,这笔酬劳将汇入与你的数据绑定的账号中。拉尼尔以上传视频为例描述了整个运作过程。在数字革命时期,小小的一番运作就为公司带来了极其可观的收益,而在此革命到来之前,同样的操作所造就的财富却是微不足道的。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除了收集家用录像视频的《美国搞笑家庭录影集锦秀》(America’s Funniest Home Videos)节目之外,几乎没有一家电视对播放观众录制的内容感兴趣。那时,这还不是一种商业模式,但现在是了。运营我们所访问网站的公司对于我们视其为派发免费小赠品的企业而欣喜若狂。它们设下套路,让我们不假思索地点击某些按键并将自己的数据专属权拱手相让,这样它们就可以自由包装并出售这些数据。而拉尼尔的小额酬劳系统要求这些公司支付给我们的费用正好就是我们的数据为它们创造的价值。拉尼尔说:“这就意味着,如果有人将你的视频片段放到他的视频中再度使用的话,你就能自动收到一笔小额报酬。”他随即又谈道:“如果有人使用了你的视频片段,而这个包含了你的付出在内的新作品又再次被第三方使用,你仍然可以从第三方手中拿到一笔小额报酬。”在拉尼尔的设想中,这种小额酬劳系统能够令我们渐渐摆脱封建主义。我们将有幸见证“版税所形成的涓涓细流在流淌,五光十色,蔚为壮观”。这种小额酬劳系统将催生“一个新型的中产阶级及一种更为真实、蓬勃发展的信息经济的到来,只要我们可以破除所谓的‘免费信息’观念,转而执行一种普世的小额酬劳系统”。
或许这种系统在让中产阶级重振旗鼓的同时,也能提高人们所上传的作品的质量。如果你十分擅长寻找并上传可爱的小狗图片,那么,成千上万的小额酬劳将向你涌来,这就成了一份工作而不仅仅是一种爱好。在零工经济时代,当你辗转于各种待遇不佳的兼职工作之间无业可依时,这份工作便可以解决你的生计问题。
正如我在第七章中会阐明的那样,我十分青睐那些实现起来具有挑战性的理念。但是,要施行拉尼尔所谓的小额酬劳系统,我们所面临的障碍尤难攻克。这些障碍源于人们在对数字技术集成包所产生的财富的理解上的不对称性。这个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只有我们转变思想,这种小额酬劳系统才可能成为现实。显然,谷歌、23and Me和脸书所处的谈判地位比数字时代的佃农们要高得多。我们必须完成根本性转变,才能开口索要我们输送给各大公司的数据所创造的部分比例的价值。但是,这种改变十分必要,只有改变了,我们才能睿智地领悟到以下安排中存在着有违常理的地方——我们付费给23and Me,让它来分析我们的基因,而它却恰好能左右逢源,既让我们看到数据凸显的关键信息,同时又独吞了数据在用于商业用途后所带来的一切收益。我们就如同满身油污的农夫一般,当石油勘探者给我们钱让我们将自己田地中那些看起来几乎一文不值的东西运走时,欣喜若狂,因为这些脏兮兮的黄黑色液体会不时地从地下冒出来。
假设在任意年份你定期访问的脸书页面为脸书带来的收益数额为12美元,那么你认为你也有资格瓜分这份收益中的一部分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这并不是说你能一分不少地全要,脸书显然也有资格拿走一些。因为如果没有脸书,你大概会创建属于自己的网站,上传视频并定期更新状态。但是,如果这一举动被切换到在一家月活跃用户数达到22亿的社交网络上进行的话,你的访问量就会大增,收益自然也是一样。所以,你起初提的要求非常合理,不过是去和脸书接洽,向他们提议将其中区区2美元分给你,并声称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要注销脸书账号,他们要么选择得到10美元,要么一分钱都得不到。到那时,他们似乎就会认真地考虑你的提议了。但是,对这一事实的理性理解与真正能支持你获得令脸书严阵以待的谈判地位所需要的那种觉悟之间是存在差别的。脸书已经表态,他们有志于推行小额酬劳机制。但是,此时脸书想充当的是小额酬劳银行的角色,而酬劳则是脸书用户间相互收取的,这与它有意将从用户数据中获取的利益以小额酬劳的形式返还给用户是截然不同的。
进化生物学家用“活命-一餐”原理来描述捕食者与猎物对互动结果的关注度是不对称的。捕食者想要吃掉猎物,而猎物要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己被吃掉。“活命-一餐”原理表明,猎物对互动结果的关注度远远超过了捕食者。对于猎物而言,如果在捕食者和猎物的互动中失利,它所付出的代价远比捕食者失利时所付出的要惨重得多。如果猎物成了输家,它损失的将是自己的生命,而如果捕食者落败了,它失去的不过是一顿美餐罢了。这倒也可能会给它带来巨大的不便,因为如果它一再失手,最终可能会饿死。但是在更多情况下,它可以屡败屡战。这种关注度的不对称也体现在两者不同的行为表现上。当捕食者只是一路暗中尾随而非全力追逐时,猎物不惜身负重伤也会力求全力突围。一项估测数据表明,独立行动的狮子成功捕获猎物的概率还不足20%。这一原理也同样适用于描绘脸书与其用户之间的互动。脸书在拒绝将既得利益让渡给用户这一点上的关注度要远远超过索要这笔钱的用户。(www.xing528.com)
我们已经了解过加西亚的名言“任意物品乘以10亿以后数目都不小”,并见证了2015年脸书从每位用户身上获得的12.76美元变成了一大笔钱。反之亦然,“任意物品10亿倍”原理将我们眼中的小额酬劳转变为脸书眼中的天文数字。假设脸书每年需要向每位用户支付2美元,对于普通的脸书用户而言,2美元并不起眼,大概都不够付更新状态时喝咖啡的钱,但是,将每笔小额酬劳积累到一起,即将2美元乘以22亿之后,对于脸书而言,这就是一笔巨款了。
那么,脸书会如何回应用户提出的支付小额酬劳的要求呢?电影史上关于谈判的最令人记忆犹新的台词之一是《教父2》中的迈克尔·柯里昂(Michael Corleone)对一位腐败政客说的话。这位政客企图以帮他获得赌博执照为名,趁机敲诈他一大笔钱。迈克尔说:“这是我出的最终价码——零元。”脸书可不会如迈克尔·柯里昂一般厚颜无耻,而是向对网站始终如一的忠实用户提供了一笔划算的买卖。在此,我们要区分两种不同的经济交易方式。物物交换的特点是以实物完成支付。这类经济交换方式中是不涉及货币的,这与涉及货币易主的货币经济截然不同。我预计,脸书会继续向22亿用户推行物物交换。这种物物交换的模式是数字化的,因此对他们而言成本低廉,其边际成本为零或趋向于零。他们可以投资一大笔钱用于开发脸书软件的新功能,并且信心十足地认为22亿用户都能够全面运用这些功能。脸书会立场坚定地驳回任何希望它以现金付酬的方案,并转而采用物物交换的方式——给脸书用户开发炫酷的新功能。当你再度登录脸书时,或许就能看到脸书斥巨资打造并投入运行的某项功能,而这些功能也在某种程度上致使新兴的对手软件很难撼动脸书在社交网络界的地位。规模经济意味着相对于新兴对手而言,脸书的投资回报率要高得多。“任意物品10亿倍”原理象征着用户眼中的小额酬劳实际上对于脸书而言是巨额财富。反之,投资开发一项能够立刻被受众分享的新功能虽然耗资巨大,但如果我们将每位用户的畅快体验感都叠加在一起的话,这就可以被视为一项能够即时获得巨额回报的一次性投资。脸书会一直努力研发新功能来俘获人心,而不会推行任何形式的小额酬劳机制,并且对于大多数用户来说,这看起来似乎也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作为个体,我们都将面临两种选择:对我们而言金额微不足道,但经过“任意物品10亿倍”原理换算后呈现在脸书眼中的巨款,以及一项脸书耗资数百万美元进行研发,但是摊到每位用户头上的平均成本却十分低廉的炫酷功能。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不太可能也并没有坚持向脸书索要小额酬劳,但这既不意味着我们今后不会这么做,也不意味着我们不应该奋力实现这一目标。本书第七章专注于探讨一大差异性:大力倡导数字时代的理想状态和预测这个时代的未来风貌二者之间不能画等号。在上文提及的相关理由表明,我们不应当预测这样的未来能够实现:小额酬劳系统凭借打造网络内容而产生的不菲收入造就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中产阶层。但值得下注的预测和值得为之奋力一搏的理想之间是有区别的。在通往拉尼尔的理想之路上阻碍重重,要想实现它,我们自身要先脱胎换骨。
拉尼尔将为谷歌与脸书耕耘的数据农夫比作中世纪的农民,但我们深究下这两类人的动机就会发现,其差别还是极其巨大的。如果你是一位中世纪的农民,当你对差使你的地主的所作所为心生愤懑时,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再找一户面慈心善的人家,满腹牢骚的农民也的确这么做过。因此,封建地主十分在意挽留自己的农民。其中一种做法便是出台限制农民流转的法律,除此之外,还包括采用提高农民耕作与生活条件的措施。在黑死病夺去了大批农业人口的生命之后,农民的身价猛涨,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刻不容缓,一系列深化改良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但几乎没有脸书用户打算步这些义愤填膺的农民的后尘,与脸书展开谈判,并以注销自己的账号相威胁。呼吁联名抵制脸书的做法似乎并没有明显地壮大脸书用户的声势,也未达成上文的经济推理链条中所描述的那种影响。假如脸书用户能够如脸书一般深谙个人数据的价值,在脸书拒绝给他们充分补偿之时,他们大概就会以注销自己的账号相要挟。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们还在高高兴兴地当着佃农,不时地更新状态,并为自己能加入全球最大的社交网络而沾沾自喜。
根据布鲁斯·施奈尔(Bruce Schneier)的描述,我们往往将数据视为“汽车尾气”。我们通常认为,数据是消遣过程(例如,在脸书上更新状态或在网上搜索墨西哥坎昆市的平价旅馆在哪里等)产生的无价值的副产品。谷歌似乎没从我们手里取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只是帮我们抽走了数字尾气。我们的子孙后代或许会领悟到数字尾气中蕴藏的价值,但目前,我们看待数据的方式与20世纪20年代蒙昧无知的农民看待自身田地之下埋藏的石油矿藏的方式一样,安于现状,怡然自得。
想实现拉尼尔的小额酬劳系统的应用需要脸书用户不再甘于充当安于现状的状态更新者,只是欢欢喜喜地看着脸书抽走自己排放的数字尾气,而是要惊觉自己就如同中世纪的佃农,当地主的爪牙前来强取豪夺时会心生愤恨,不再对地主的盘剥感恩戴德,并不再想要报答地主应允他们使用地主的土地的恩情。我们自身必须有所改变才能以注销自己的账号来威胁脸书,除非它答应将我们所创造的部分财富返还给我们。只有在对数字时代技术集成包有更进一步的了解时,我们才会严肃对待能反映数字尾气真正价值的小额酬劳。我们必须对数字时代的技术集成包了然于心,才能以游刃有余的谈判者之姿去争取我们所创造的价值中自己应得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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