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想从容应对计算机向人类能动性发起的挑战,那么我们就必须摆正位置,客观地评估自身在未来将面临的危机。人类认为,万事万物将按照当前的轨道一直沿袭下去,这是天性使然。我们容易被直接呈现在感官面前的证据所迷惑。专家声称人类文明将面临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威胁,可我们坐落在沙滩上的房屋分明还没被淹没,超市的货架上也还满满当当地摆放着新鲜蔬菜。据说气候在不断变暖,可今天早上却无疑是异常凉爽的。即便是那些理性地接受气候变化会带来威胁的人也没能给予这个问题足够的重视。当一切似乎都还岁月静好时,我们很难接受未来将变得糟糕至极的推测。
这种即时偏见让我们低估了机器给人类能动性带来的危机。许多当下的人工智能产品显得十分愚蠢,它们根本就无法对我们的工作构成任何威胁。可当我们放眼全局时,便能将未来的人类与未来的机器放在一起一较高下。人类会进步是因为我们灵活的大脑能让我们学到新的技艺。但是机器的改进速度一日千里。现有的机器的局限性不该让我们一叶障目,看不到它们的“下一代”可能拥有的实力。对于今后或许将取代我们的机器,我们的处境大概类似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国际象棋大师。我们一方面要保留在现有某些机器面前所秉持的骄傲态度,一方面又要展现对这些机器实力爆棚的“后代”该有的谦和。
我们在努力实现常见的人工任务自动化时,会对机器导致的事故尤为警觉。虽然人工驾驶员也远远不够完美,但我们对他们所酿成的灾祸已习以为常。然而,自动驾驶车辆程序如果出现了疏失,这转眼就会成为世界头条新闻。相反,除非严重到让王妃香消玉殒,否则人工驾驶员的种种致命失误都无法引发全球关注。从逻辑上来说,所有的数字技术都无法实现零误差。但我们不应当将“至臻完美”设为衡量数字技术的标准。百分之百的安全性只能是空想,但实现安全系数远大于人工驾驶员的标准却不仅是有希望的,而且还指日可待。或许打造计算机“深蓝”(Deep Blue)的程序员中有人幻想要造出一台能完美地下国际象棋的机器,在机器首度落子之前,它就能细致描绘出其人类对手将如何一步步落败,以让它的对手在双方未对战时就甘拜下风。这种遐想或许不太可能实现,但正如深蓝电脑和它的“后继者”所展现的那样,让机器达到把国际象棋下得比人类棋手强的标准已经成为现实。机器无法击败上帝这位人类假想中的完美棋手,但它们可以战胜任何一个人类个体。
目前我们对未来计算机的实力所怀有的偏见还夹杂着对人类自我能力的过高认知。我把这种偏见称为“人类例外论信仰”(belief in human exceptionalism)。当我们将今天的人类与现有的计算机放在一起进行理性比较时就会发现,有些事情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可计算机却无能为力。信仰人类例外论的人承认,计算机在许多领域已经超越了人类,在其他方面也步步紧逼。但他们坚信人类拥有的核心能力是计算机永远都望尘莫及的。这些能力足以让我们在超级计算机无处不在的年代里仍然能保住自己的岗位。
信仰人类例外论让我们给人类最引以为傲的心智能力赋予了带有些许神秘色彩的称谓。智能机器人服从于运算法则,但人类拥有天赋,靠直觉寻求答案,靠智慧展现风采。将“天赋”“直觉”“智慧”等字眼作为数字产品的品牌名称或许还算合乎情理,但我们绝不能接受任何认为计算机的确拥有这些品质的说法。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就是,一台计算机也许可以执行每秒10亿次的运算,但它绝不可能拥有智慧。流行文化也在为这种人类例外论信仰推波助澜。系列电影《星际迷航》中的柯克舰长技高一筹,提出执行所谓的“卡博米特策略”,其实那不过是他脑子里瞎想出来的东西,但这个所谓的策略却一下子就把看似高高在上的外星智慧生物迷惑住了。柯克舰长告诉入侵者,“进取号”飞船上携带着“卡博米特”,一种可以摧毁一切攻击者的神秘物质。外星人那逻辑受限的大脑似乎无法看穿这个把戏。(www.xing528.com)
人类例外论信仰旨在设置屏障,防止机器复制或模仿任何人类通过科学想象创造的杰出成果。德国化学家奥古斯特·克库勒(August Kekule)费尽心思地想要弄清苯分子的结构。他知道这种分子是由六个氢原子和六个碳原子组成的,也知道每个氢原子要与另外一个其他原子结合,且每个碳原子需要三个原子小伙伴。起初,他一筹莫展,但后来,他在一个白天打了个盹儿,梦到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正是这个梦让他迸发出了灵感,发现苯环的原子是呈环状封闭式排列的。机器或许能算出氢原子和碳原子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但它们可不会白日做梦。
这种对人类特殊性的认识让我们相信自己会在数字时代继续独占鳌头。这种优越感有点儿类似于生活在哥白尼时代之前的天文学家所拥有的自信:无论人类对世界有任何新发现,地球都稳居宇宙的中心地位。我认为现在这种机器不如人类的偏见与哥白尼时代之前的地心说一样站不住脚。数字时代的人类劳动者再怎么神神叨叨地说可以通过实施“卡博米特策略”来提高生产力,也终将一无所获。
本书的主题涉及对于未来进步的预测,这些预测给人类例外论蒙上了一层阴影。我们人类最引以为傲的一些成就中就包括在某些复杂的现象中发现模式规律。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参透了宇宙的模式,与他同一时代的其他人却对宇宙的模式一无所知。一些信仰人类例外论的人会轻描淡写地说,迄今为止,还没有机器能提出相对论呢。但是,模式识别是智能学习机器的一大强项。智能学习机器就是专为在庞大的数据组中寻找模式规律而打造的。即便是它们在与罹患自身免疫疾病患者相关的基因和生活方式的海量数据中发现了一种极其冷僻的模式规律,我们或许也不屑于给它们冠上“天才”的称谓。但这并不能阻止智能学习机器发现规律,并且未来的评说者或许也不得不承认“行天才事者就是天才”。
如今,我们寄望于训练有素者增进我们对于疾病的了解,但并没有哪一条法则规定,应对最令人类闻之色变的疾病的疗法一定要在人类推理能力的掌控之内。我们正在步入这样的时代:关于诊疗癌症的大多数脑力工作都由机器完成。这对于疾病的诊疗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我们或许能找到穷尽任何人类精英的逻辑力与想象力都无法企及的治疗方法。但是,对于我们所认定的“人类的思维与想象力是疾病治疗的关键”这一观点而言,这同样是件天大的坏事。我们将只能被动地接受智能诊疗机器人得出的结论,我们不能靠理性去推理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条件反射般地听从指令、吞下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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