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发了,我把出发地选择在了四川绵阳。一则是因为我自己是四川人,从家里出发方便。二则是从这里出发有某种深刻的隐喻。众所周知,四川人需要出川才能有作为。例如李白、陈子昂、苏东坡,乃至我们的诸多革命先烈。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种纪念情绪,纪念2000 年前那些无名的四川人的行者。在张骞“凿空”西域时,于大夏见到了蜀布、邛竹杖。四川人抵达西域的时间比我们想象得要早。
秦岭是我国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四川人命运的分界线。过了秦岭,长安就在眼前,不敢说今后的仕途平步青云,但大多数人也算是没有枉过此生。李白说“蜀道难”,其实难就难在那种敢于跨越的勇气。
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出川的故事,“蚕丛鱼凫”“明修栈道”“六出祁山”,故事往往也能反映很多真实的情况,秦岭以外的世界对四川人很重要,同时天府之国对于外面的人也同样很重要。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开始修建“宝成铁路”,四川西北几代人都在围绕“天堑变通途”耗尽一生。那时候,要跨越一个障碍很难,但也都大胆地跨出去了。
我早就想越过秦岭去看一看了,长安的那一片月光,贺兰山下的风嘶马啸,封狼居胥,古西域风化的城墙,边塞诗里的胡琴琵琶与羌笛,玄奘默诵心经的绝境,嘉峪关、玉门关、雁门关。汉唐胡风里仿佛还能听到敕勒川的牧歌。
那条路很古老,拥有很多时间与空间的故事。我感觉有很多人在路上等我,有的将从历史场景里走出来与我相见,有的还依然健在,可以重启记忆向我娓娓道来。千年古道上,行者不绝如缕。求佛法的僧人、互市的商人、守边的兵士、左迁的诗人、援助新疆的干部、守望敦煌的艺术家、驻扎戈壁的科研人员……他们用脚步丈量大地,把生命融入了整个民族的历史厚度里。
我等不了了,急需启程,去探寻他们一路留下的痕迹。从秦岭出去,那条古道在我心中默念了很多遍,那是一条由行者精神铺就的古道,我急需把自己放置到与他们同频的命运轨迹上去走一遭。
我将越过秦岭,到《封氏闻见记》里“大驱名马市茶而归”的地方去看一看。大唐西市,1000 年前,我们通过这个端口连接世界。法门市碾碎的茶叶在松声里细细煮沸,大雁塔译经的油灯昼夜不熄,诗人在酒肆里梦游。远方,青海长云处,黄沙百战的将军,醉卧在夜光杯里……我们将重新以这里为起点,去秦都咸阳,到孕育“金花”的泾河边。然后出泾阳,沿着贺兰山去往西夏王陵。(www.xing528.com)
两宋茶事除了是中原士大夫的玩乐,茶马互市几乎已经上升到了关乎帝国命运的高度。两宋经济繁华,但被包裹在辽、金、西夏、吐蕃、大理政权之间,生存空间被限缩。“茶马法”的施行与探索开始为和议之后的和平对峙开创新的方式。出宁夏,去往兰州,边茶的又一个重要集散地。乾隆二十九年,陕甘总督衙门移至兰州,节制三秦,怀柔西域,兰州府库中的边茶已然成了治边的重要工具。从兰州出去,过武威、张掖抵达嘉峪关。在嘉峪关和玉门关之间的敦煌,斯坦因和王道士的故事已经远去,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为艺术驻守在沙漠戈壁的深处,那里的水盐碱化,初到莫高窟的新人难以入口,于是他们只能将销往西北的砖茶煮了喝。敦煌的召唤,在茶的陪伴下,完成了一个个行者有关艺术的驻守。
“春风不度玉门关”,放玄奘西行的军官也许是无意为之,但他在这无意之间开创了历史。从瓜州出去,就是一段奇幻之旅了。经哈密到吐鲁番,高昌国王曾经盛情迎接这位佛家弟子。再往西,就抵达了天山脚下。“湖湘子弟满天山”“八千湘女上天山”,那是让远方最为牵挂的地方。资水蛮山的那一片叶子,历经长途跋涉,就是为了抵达这里。冰山上的融雪,煮起雪峰山上的茶叶,沙漠的余晖里,楼兰旧梦在夜里醒来。
从天山下东归,蒙古包里的奶茶已经煮沸,旅蒙商北去的路上,成吉思汗的后人等候已久。我们沿着蒙古王公朝觐的路线,前往承德。木兰秋狝,君主的赏赐与活佛的布施,在一场场有关茶的仪式里巩固了帝国秩序。
其实在我心里,万里茶路不是学术概念,也不是文化遗产,那是一次以茶为纽带的长途跋涉,连接着地理空间,穿透民族界限,让社会各阶层的人找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契机坐在一起,消弭了文明初始的戾气,在行者的无数次跨越与试探之后,大家明白了彼此的初心与共识,可以用彼此都很愉悦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所以,这次远行,我不想将其定位成考察,褪掉学术的色彩,重新用一个行者的视角走进那些有血有肉的历史现场。去摩挲茶马互市的遗址,去观摩西域与草原的茶生活面貌,去重新理解我们这样一个历史悠久并且具有超大规模的国家是如何融合在一碗茶汤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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