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楼提花织机的假设问题分析

唐代联珠纹的流行促进了中国的小花楼提花织机的出现，同时它的出现也是中外交流的丰硕果实。沿着丝绸之路，中国古代的经锦织物向西传播，经过中亚、西亚最后向欧洲传播。在这一长期传播的过程中，西亚波斯的萨珊王朝逐渐掌握了丝绸生产的工艺。萨珊王朝的纺织工匠将毛纺织技术运用于丝绸生产上，在丝织物上创造出了影响深远的联珠纹。在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萨珊王朝的联珠纹丝织物开始回传到中国中原地区，可以想见萨珊的纬锦织造技术极有可能也传播到了中国。调查古代丝织物的品种，发现东晋、北朝时期主要品种仍是汉代以来的平纹经锦。直到唐代，纬锦才得到长足发展，波斯风格纹样的斜纹纬锦数量大增[24]。

萨珊王朝的纬锦织机，较之中国传统的经锦织机有一些显著的优势。①机综类的机构简便，便于操作。挽综工人数减少，生产成本降低。②起花技术较为简单而且易于变化。以往的经锦靠经线起花，经线固定于织机后便难以改动，而纬锦在织制过程中随时可以改用不同颜色的纬线，不像经锦的色彩限于四色以下，不能进行更多的色彩变化。③纬锦的斜纹组织，织物表面布满浮长线，这能充分显示丝线的光泽，更使织出的锦显得富丽堂皇[25]。

随着联珠纹样在中国的流行，中国古代的纺织工匠必然要解决可控制纬向循环的织机。根据在阿斯塔那出土的唐代“联珠小团花纹锦”可以看出，中国此时已经出现了带有经纬两向循环的束综提花织物，那么织造这种提花织物的织机应该是一种小花楼织机。南宋时期的《耕织图》中比较清楚地描绘了这种小花楼提花织机（图7-19右侧）。从图7-19中可见，这种花楼提花织机由三人操作，一人坐在花楼上挽花，一人负责引纬、打纬，第三人作为信息交流的媒介，并负责检查织造的情况。在这种小花楼提花织机上织造，纹样循环纵向与横向对称都可方便装造。因而从技术角度看，用小花楼提花织机织纬锦要比用多综片式提花织机织经锦先进，开口清晰，织造效率高，图案色彩丰富，纹样对称性好[26]。

由于外来联珠纹样的流行，促进了中国对联珠纹的模仿，正是模仿又促进了纺织技术特别是提花技术的革新。可以这样说，波斯萨珊王朝联珠纹的传入和流行，不仅丰富了中国的纺织纹样，同时也给中国提供了对联珠纹织物进行发展和创新的土壤。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古代纺织工匠在传统纺织机械的基础上，吸收外来纬锦织机的优点，从而创造出了古代世界独一无二的能控制经纬循环的花楼提花织机。这种花楼提花织机远比只能织出纬锦的中亚Zilu织机要先进得多，可以这样说，虽然中国的花楼提花织机是在联珠纹传入和流行的刺激下发明创造出来的，但它却为唐代之后丝织品的发展、创新提供了强大的机械准备。(www.xing528.com)

为什么直到唐代才会出现小花楼织机和大量的纬锦——联珠纹织物呢？笔者认为，这是受工艺传统和儒、道思想的深刻影响。织物上联珠纹纹样主要通过纬线显花工艺表达，而唐代以前中国古代织物的纹样一直以经线显花工艺为主。学术界有一种观点认为直到唐代中国才出现纬线显花工艺，这是一种误解。其实，早在战国时期中国就会织造纬锦了。苏联的巴泽雷克发现一批中国战国时期的丝绸，其中有用红绿二色纬线织造的纬斜纹起花的纬锦，证明中国至迟在战国时代已创造出了精美的纬锦。此外，通过民俗学研究发现，即使在原始腰机（广泛出现在新石器时代的一种织机形态）上也能织出纬线显花的纬锦，如黎族的手工黎锦就是在原始腰机上织造的一种纬锦。由此，笔者可以肯定中国的纬线显花工艺和纬锦织造最迟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甚至可以大胆推测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其萌芽，但为什么直到唐代这一工艺都呈式微之态呢？回答这一问题其实质上就是进一步解答织物上联珠纹不能在中国自源的根本原因。

如果把工艺上受限看作织物上联珠纹不能在中国自源的表象，那么儒、道两派的影响则是其不能在中国自源的实质。纬线显花工艺在中国出现的确切时间为战国时期，而织物上联珠纹出现的确切时间为南北朝时期，两者有其共同点即是“生于乱世”。儒学自周初周公确“礼”后，即成萌芽之势，重礼而顺天命成为其核心思想，而天命又与统治者相互感应，故有汉初董仲舒“天一感应”一说。成书于春秋时期的《左传》《国语》中有：“经纬天地曰文”“天六地五，数之常也。经之以天，纬之以地。”足见周代生产、生活中已充分体现“顺天命”的正统思想，丝织物上的经线成为联系天的介质，而纬线则是联系地包括人在内的介质。商、周时期有丝、丝织物的崇拜，寻求顺天命、求永生之宗教信仰，所以经线成为织物之根本，织物经线显花成为文化信仰。此外，道学早在黄帝时代就产生了，其“无为”崇尚节俭。纬线显花工艺较之经线显花工艺耗费更多的原料和工时，在生产力极其有限的情况下不可能被采用。战国时期纬线显花织物的出现，体现了社会信仰的混乱，因为这一时期是“礼崩乐坏”“窃国者侯”、私欲横行、价值观百家争鸣的时代，商、周时期成形的丝、丝织物崇拜遭到破坏。而到汉初黄老之术和儒学并用，周礼复兴，节俭之风再盛，这样纬线显花工艺就不可能有生存的空间。南北朝时期“五胡乱华”，儒、道两学再次势弱，加之带有西北少数民族血统的北朝、隋唐统治者采取兼容并包的文化政策，在生产力不断提高的前提下，导致热衷于奇巧之物，纬线显花技术包括联珠纹织物在内的出现是这一时代不可避免的产物。同时，统治阶级对纬锦的大量消费需求刺激着工匠们对纹样和织机进行创造，这样新纹样的出现和小花楼提花织机的发明成为必然[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