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东国传丝公主画版》中对中国古代双轴织机的存在尚有疑问的话,在北宋嘉祐八年(1063年)福建建安余氏靖安勤有堂所镌刻的图文并茂的西汉刘向专著《列女传·鲁季敬姜》中可觅得一些线索。虽然插图中没有反映双轴织机的情况,但有些学者认为其中关于鲁季敬姜说织治国的一段文字,明确地介绍了中国最迟在春秋时期已经普遍使用双轴织机。
《列女传·鲁季敬姜》:“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故画可以为正;物者,所以治芜与莫也,故物可以为都大夫;持交而不失,出入不绝者,梱也,梱可以为大行人也;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关内之师;主多少之数者,均也,均可以为内史;服重任,行远道,正直而固者,轴也,轴可以为相;舒而无穷者,樀也,樀可以为三公。’文伯再拜受教。”[4]
1.对《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描述织机部件的献疑
在这段文字中,敬姜把治理国家比喻成织机的协调运转,选用官员犹如使用织机上的部件或处理方法,八个治国的主要官员一一对应织机的主要部件和处理方法。从政治层面上看,这段文字可能是世界上关于国家机器论的最早说明;但从技术史层面上看,这段文字其实就是描述当时的一架织机。关于这段文字中的八个部件和处理方法有许多学者作了考证,结论各不相同(表8-1),但对其用固定的支架代替原始腰机中织工的身体的观点,还是得到一致认同的。
从表8-1中可发现学者们对于幅、轴、樀、综并没有大的异议,只是解释详略不同而已。但对于画、物、梱、均的解读却争议很大,笔者根据前人研究有以下认识:
幅,即幅撑。虽然《礼记·王制》(西汉时期成书)中有:“布帛精粗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不粥鬻于市。”《汉书·食货志》中有:“太公为周立九府圜法,……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6]。可见,汉代关于幅的解释都为幅宽,正因为《列女传》成书是西汉,此外清代《康熙字典》中所载的幅的解释都为幅宽之意。所以有些学者认为幅为幅宽。但《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有“正曲枉”“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所谓“将”,《礼记注》中有“才足以将物而胜之谓之将”[7]。另外,春秋乱世,拥有强悍的将军一则可以称雄天下,二则可以保国于乱世。将对于春秋时代的各国而言至关重要,这也是敬姜首先说将的原因。这一点很多学者都没有关注,将在后文分析其具体织机类型时用到这一观点。幅应该是控制织物幅宽的工具——幅撑[8]。
表8-1 主要学者关于《列女传·鲁季敬姜》中部件和处理方法的考证[5]
轴,即卷布轴,又称织轴。成书于春秋时期的《诗经·小雅·大东》:“小东大东,杼轴其空”,对于杼轴有两种解释:一种认为“土作谓之杼,木作谓之轴”。另一种认为“杼,持纬者也。轴,受经者也”[9]。徐锴《系传》云:“椱,即轴”,《说文》云:“椱,机持缯者”。缯是指丝织物的一种,泛指织物。显然“机持缯者”“受经者”是指织机上的卷布轴。先秦时期已有“相”这一官职,大宰即王之相,大宰总御众官[10]。如何总御众官,则必须如敬姜所说“服重任,行远道,正直而固者”,而织机上的卷布轴确实如相,织机上所有机构运转到一定程度,必须由卷布轴卷布方能重新操作,这不就是“总御”所有的机构吗?
樀,即卷经轴,又称经轴。《集韵》:“樀,机上卷丝器”[11],卷经轴在织造中不断放出经纱,舒而无穷。先秦时期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为辅弼国君之官。假设织工为国君,樀确实起到整个织造过程中的辅助操作作用,只有时不时地放经纱才能保证织造的持续进行,这与三公的作用很相似。
综,即综竿。《说文》:“综,机缕也”,又《三苍》:“综,理经也,谓机缕持丝交者,屈绳制经令得开合也。”可见综应该是综线。但《列女传·鲁季敬姜》中对综的解释是:“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那凭什么“推而往,引而来”?综线上一定有竿,才能做到,所以《列女传·鲁季敬姜》中的综应该是综竿。所谓关内之师,笔者认为应该是守城的军队。综竿控制的综线很多,每根综线就像一名士兵,织工操作综竿时就像指挥守城军队一样,敬姜的比喻十分生动。(www.xing528.com)
“画”应是边线,而并非筘:①从文字学角度上看,“画”的原义并不与纺织有关。而有的学者认为“挂”和“画”都源于纺织,是同一纺织机具——筘的前身。“挂”如梳子,能梳理经线、打纬;而“画”就是筘,是把“挂”四周全部封起来类似今天筘的机具。按照这些学者的观点“画”比“挂”要先进和进步,应该“挂”字比“画”字要早些创造出来,但为什么甲骨文、金文中都有“画”,而没有“挂”这个字呢?这完全不符合造字逻辑,显然这两个字都不是源于纺织。《说文》:“画,界也,象田四界。”这与“画”的繁体字“畫”的会意一致,上面是“聿”(yù),像以手执笔的样子,是“笔”的本字;下面像画出的田界。整个字形,像人持笔画田界之形。所以“画”的本义为“划分,划分界线”。②从技术进化的角度上看,《列女传·鲁季敬姜》的“画”是筘的观点让人质疑。原始腰机没有筘打纬,只有齿状物定经、决定经线的密度;手提综式斜织机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解决打纬的问题,用倾斜的机架,使打纬刀打纬变得更加快捷;此外,笔者考察汉代综蹑斜织机的图像信息,也没有发现筘(但后世的立机有筘,这里不讨论);而筘将定经、打纬合二为一,一定是在织面为水平的综蹑织机出现之后才发明的。因为织机有了踏板机构,工作织面只有保持水平,才能更好地、更快地提综。而水平织面必然导致打纬刀打纬的速度跟不上踏板机构的速度,必然引起打纬工具的革新——筘的出现。从中国织机技术进化时间上看,春秋时期踏板织机不可能出现,这时具有定经、打纬功能的筘也是不可能产生的。③“画”在《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是指什么呢?《说文》:“画,界也,象田四界。”在织造过程中,边线必须绷得很紧,使整个经丝保持均匀整齐,所以说:“均不均,服不服”。同时在边线上画上长度记号,使织工容易知道丈尺的多寡。而敬姜所谓的官职正,指的是行赏罚纠正之责的官员,可从《周礼》中的党正、县正的职权得知[12]。这又与织机中画的作用一致。
物,是一种清除经纱上疵点的工具,应该是综刷,其用途是治芜与莫,即丝屑之类,在梳理经线或上浆之时,要用物来进行。都大夫,即朝大夫,是指掌握王子弟、公卿及大夫之采地的国治之官[13]。这说明都大夫是处理细节的事,与综刷即物的作用是一致的。
梱,是一种引纬机具。清代学者王照圆《列女传补注》:“梱盖如今之梭”。可见,梱的形式虽然和后世的梭不同,其实际用途并没有什么差别。“持交而不失,出入不绝者,梱也,梱可以为大行人也”中的“交”是指经线的变交,持字当把持讲,梱是投纬器械,不具备这种能力,疑“持交”实为“待交”,“持”“待”形近而讹。另外,“大行人”一职在《周礼》中是指“掌四方朝聘宾客及使命往来之官”[14],这样可知梱应该是经常往来的引纬机具为妥。有的学者认为梱是开口杆,笔者不禁要问如果是开口杆,那开口杆作“出入不绝”又如何讲?“待交而不失,出入不绝”,都是对用梱引纬的描绘。“待交而不失”是写织工手执投纬器——梱等待经线换层而进行引纬之状,“出入不绝”是写梱在梭口中不断穿行之状,都极其形象[15]。
均,应该是定经、调经之用的筘。因为“主多少之数者,均也”明显表明均是用来控制经纱的密度,应该呈梳形,并起梳理经纱的作用,均应该没有打纬功效。因为首先其文中没有表达打纬的信息;其次从现有的文献和纺织文物来看,在春秋时期还没有发现现代意义上的筘的存在。“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以诏王治”[16]与均“主多少之数”是何等相似。
综合各学者的观点,对于《列女传·鲁季敬姜》中八大部件或处理方法有以下细致的认识(表8-2):
表8-2 对《列女传·鲁季敬姜》中八大部件或处理方法的考证
2.对《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描述织机为双轴织机的献疑
对《列女传·鲁季敬姜》中各部件考证后,才有可能对其织机进行推测。学者们根据Eric Broudy所著《The Book of Loom》一书中世界织机史中的一个早期织机类型——双轴织机[17],推断《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所描述的织机为水平式双轴织机。其为双轴织机不假,但为水平双轴织机还有待再考,应为双轴织机的另一种类型,即手提综竿式斜织机。其理由有二:①从对《列女传·鲁季敬姜》中所描述织机的八大部件的考证来看,学界达成一致,此种织机没有出现蹑即脚踏板。②《列女传·鲁季敬姜》中谈到的第一织机部件应该是最重要的,经考证是幅撑。什么样的织机其幅撑最重要呢?显然是斜织机,没有幅撑其织机不可能竖立起来,故《列女传·鲁季敬姜》中说“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但斜织机是有综蹑的,大胆推断其可能是手提综竿式斜织机,即看上去像斜织机,但实质上并没有综蹑,还是用手提综竿进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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