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奉行崇文抑武的治国方略,致使军事力量薄弱,但科技领先,文化繁荣,经济发达,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又一辉煌时期,香文化也发展到了一个鼎盛阶段。这一时期的用香已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宫廷宴会、婚礼庆典、茶房酒肆等各类场所都要用香。香药进口量巨大,宋廷以香药专卖、市舶司税收等方式将香药贸易纳入国家管理并收入甚丰。文人阶层盛行用香、制香,也有很多文人从各个方面研究香药及和香之法,庞大的文人群体对整个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成为香文化发展的主导力量。
香药专卖:市舶司、香药库、御香局
北宋的造船与航海技术已十分发达,宋元时期的海上贸易极为繁荣。扬州、明州(宁波)、泉州、番禺(广州)等港口吞吐量巨大,香药是最重要的进口物品之一,包括胡椒、乳香、檀香、丁香、安息香、青木香(木香)、龙脑、苏合香、沉香、肉豆蔻,等等。还有专门运输香药的“香舶”,1974年福建泉州发掘出的大型宋代沉船就是一艘香舶,载有龙涎香、降真香、檀香、沉香、乳香、胡椒等香药。北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仅广州一地所收乳香多达二十多万公斤。
宋·牙白弦纹筒式炉
北宋初年(太宗时)便在京师设榷署,负责香药专卖事宜,“诸蕃香药、宝货至广州、交阯、两浙、泉州,非出官库者,无得私相市易”。并将珊瑚、玛瑙、乳香等8种物品列为国家专卖:“惟珠贝……珊瑚、玛瑙、乳香禁榷外。”(《宋史·食货下八》)
自宋初开始,朝廷相继在番禺、杭州、明州、泉州等地设市舶司,掌管海外贸易。市舶司按比例抽取进出口货物的利润,或以低价收买货物,所得物品除供官府使用,还可再行销售。市舶司所辖港口贸易兴隆,收入丰厚,也是朝廷的一项重要财政来源。宋初还曾变卖香药,解兵粮不足之困:“国初,辇运香药、茶、帛、犀、象、金、银等物,赴陕西变易粮草,计率不下二百四十万贯。”(《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七一)
市舶司收入对南宋财政更为重要。南宋初年财政岁入约一千万缗,市舶司收入即达一百五十万缗。(缗:成串铜钱,每串一千文)高宗曾言:“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宋会要辑稿·职官四四》)更有资料显示,南宋时期,香药的进出口额占了整个国家进出口额的四分之一,由此可见当时国人用香的繁盛。
宋·青釉夔龙耳簋式炉
宋朝宫中设有“香药库”,“掌出纳外国贡献及市舶香药、宝石之事”(《宋史·职官五》)。其负责官员为“香药库使”,约为正四品官,还有监员及押送香药的官员。据载,宋真宗时有28个香药库(《文昌杂录》),真宗还曾赐诗题匾:“每岁沉檀来远裔,累朝珠玉实皇居。今辰内府初开处,充牣尤宜史笔书。”(《石林燕语》)
元代,武宗至大元年(1308),专设“御香局”,负责制作御用香品,“修合御用诸香”(《元史·百官志四》)。
文人·咏香·制香·着香
宋代文人盛行用香,生活中处处有香。写诗填词要焚香,抚琴赏花要焚香,宴客会友、独居默坐、案头枕边、灯前月下都要焚香,可谓香影相随,无处不在。黄庭坚曾言:“天资喜文事,如我有香癖。”以“香癖”自称者仅山谷一人,而爱香之宋元文人则难以计数。
宋代咏香诗文的成就也达到了历史的高峰,其数量之多令人惊叹,品质之高更使人不禁拍案称绝。很多人写香的作品有几十首乃至上百首,其中也有许多文坛名家,如晏殊、晏几道、欧阳修、苏轼、黄庭坚、辛弃疾、李清照、陆游,等等。似乎还有一个特点:愈是文坛大家,愈多写香的诗文,愈喜欢香。这些灿烂的诗文既是当时香文化的生动写照,也是中国香文化步入鼎盛时期的重要标志。以下略摘一二共赏:
李璟:“夜寒不去寝难成,炉香烟冷自亭亭。”
李煜:“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欧阳修:“沈麝不烧金鸭冷,笼月照梨花。”“愁肠恰似沉香篆,千回万转萦还断。”
苏轼:“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夜香知与阿谁烧,怅望水沉烟袅。”
黄庭坚:“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隐几香一炷,灵台湛空明。”
辛弃疾:“记得同烧此夜香,人在回廊,月在回廊。”“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
李清照:“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蒋捷:“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陆游:“一寸丹心幸无愧,庭空月白夜烧香。”“铜炉袅袅海南沉,洗尘襟。”
倪思“齐斋十乐”亦列有“焚香”:“读义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煎茶,登城观山,寓意弈棋。虽有他乐,吾不易矣。”
许多文人不仅焚香、用香,还收辑、研制香方,采置香药,配药和香。文人雅士之间也常以自制的香品、香药及香炉等作赠物。应和酬答的诗作也常以香为题。例如:
蔡襄叹“香饼来迟”。欧阳修为感谢蔡襄书《集古录自序》,赠之茶、笔等雅物。此后又有人送欧阳修一种熏香用的炭饼“清泉香饼”,蔡襄深感遗憾,以为若香饼早来,欧阳修必随茶、笔一同送来,遂有“香饼来迟”之叹。(《归田录》)
苏轼曾专门和制了一种“印香”(调配的香粉,可用模具框范成篆字形),还准备了制作印香的模具银篆盘、檀香木雕刻的观音像,送给苏辙作寿礼,并赠诗《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槃为寿》,该诗亦多写香,如:“栴檀婆律海外芬,西山老脐柏所熏。香螺脱黡来相群,能结缥缈风中云。”苏辙60大寿时,苏轼也曾寄用海南沉香雕刻的假山及《沉香山子赋》(写海南沉香)为其贺寿。
黄庭坚也常和制香品,寄赠友人,还曾辑宗茂深(宗炳之孙,人称小宗,南朝名士)喜用的“小宗香”香方(用沉香、苏合香、甲香、麝香等药),并为香方作跋:“南阳宗少文嘉遁江湖之间,援琴作金石弄,远山皆与之同声,其文献足以配古人。孙茂深亦有祖风,当时贵人欲与之游,不得,乃使陆探微画像,挂壁观之。闻茂深闭阁焚香,作此香馈之。”(《山谷集·书小宗香》)
黄庭坚也曾以他人所赠“江南帐中香”为题作诗赠苏轼,有“百炼香螺沈水,宝熏近出江南”。苏轼和之:“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黄庭坚复答:“迎笑天香满袖,喜公新趁朝参。”“一炷烟中得意,九衢尘里偷闲。”
陆游有《烧香》诗,描写自己用海南沉香、麝香、蜂蜜等和制熏香:“宝熏清夜起氤氲,寂寂中庭伴月痕。小斫海沉非弄水,旋开山麝取当门。蜜房割处春方半,花露收时日未暾。安得故人同晤语,一灯相对看云屯。”“当门”指麝香。
史上也流传许多文人用香的轶事,他们同是焚香,却风格各异,可谓焚出了个性,焚出了特色。
韩熙载喜对花焚香,且花不同,香亦有别:木樨宜龙脑,酴釄宜沈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薝蔔宜檀。
徐铉喜月下焚香。五代宋初名士徐铉爱香,亦是制香高手,常于庭院中焚烧自制的一种香,名之“伴月香”。
梅询喜熏衣。梅询(真宗时名臣)晨起先焚香熏衣,且要捏起袖口才出门,到办公处撒开衣袖,于是满室皆香。
蔡京喜欢“无火之香”。他常先在一侧房间焚香,待香味浓之后再卷起帘幕,便有香气飘来。如此则烟火气淡,亦有气势。
宋代还有许多香学专著,广涉香药性状、炮制、配方、香史等内容,如丁谓《天香传》、沈立《香谱》、洪刍《香谱》、叶廷珪《名香谱》、颜博文《香史》、陈敬《陈氏香谱》,等等,这些作者多有文人或学者背景。
洪刍是哲宗时进士(黄庭坚外甥),兄弟洪朋、洪炎、洪羽皆有文名,人称“四洪”,江西诗派成员,曾为谏议大夫。颜博文、叶廷珪亦知名诗人或词人。
丁谓是太宗时进士,真宗宠臣,官至宰相,诗文亦为人称颂。仁宗即位后,丁谓贬海南,在崖州撰《天香传》。香也给多年客居岭南的丁谓增添了许多情趣,如文中所记:“忧患之中,一无尘虑,越惟永昼晴天,长霄垂象,炉香之趣,益增其勤。”他对北苑贡茶“龙凤团茶”(使用了香药)的调制亦多有贡献。
沈立是仁宗时进士,也是古代著名水利专家,曾任两浙转运使等职,所著《河防通议》分别是中国最早的河工技术专著。
还有许多文人,虽无香学专著传世,但也对香及香药颇有研究,在其文章或著作的有关章节可见各种相关记述。例如对于传统香的一种重要香药沉香(清凉性温,能调和各种香药,和香多用),宋代文人有丰富的阐述。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有:“沈水香,上品出海南黎峒……大抵海南香气皆清淑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焚香一博投许,氛翳弥室,翻之四面悉香,至煤烬气不焦,此海南香之辨也……中州人士但用广州舶上占城、真腊等香,近年又贵丁流眉来者,余试之,乃不及海南中下品。”
苏轼《沉香山子赋》亦论海南沉香:“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薝蔔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而内足,故把握而兼斤。”
宫廷、祭祀焚香
与唐代相比,宋代的宫廷生活较为节俭,但用香场合甚多,包括室内熏香、熏衣、祭祀、入药等,香药品种也很多。既单用沉香、龙脑、乳香、降真香等高档香药(常在祭祀中单焚香药),也使用配方考究的和香,如徽宗宫中的“宣和御制香”,用沉香、龙脑和丁香等制成,焚香用的炭饼亦由多种原料精工制作而成。
焚香已普遍应用于宫廷的各种祭祀活动。如《邵氏闻见后录》载,仁宗庆历年间为开封旱灾祈雨,焚17斤龙脑香:“仁皇帝庆历年,京师夏旱。谏官王公素乞亲行祷雨……又曰:昨即殿庭雨立百拜,焚生龙脑香十七斤,至中夜,举体尽湿。”真宗时尤崇道教,宫中道场频繁,用香甚多,“道场科醮无虚日,永昼达夕,宝香不绝,乘舆肃谒,则五上为礼。馥烈之异,非世所闻,大约以沉水乳(香)为末,龙香和剂之”(《天香传》)。
皇帝也常以香药赏赐诸臣后妃。真宗多次以香药赐丁谓:“袭庆奉祀日,赐供乳香一百二十斤,在宫观,密赐新香,动以百数,由是私门之沉、乳足用。”(《天香传》)
仁宗曾于嘉佑七年(1062)十二月庚子:“再幸天章阁,召两府以下观瑞物十三种……各以金盘贮香药,分赐之。”(《邵氏闻见后录》)
据《梦溪笔谈》记载,宋真宗曾以苏合香酒赐臣下补养身体,苏合香丸也因之流行一时:“王文正太尉气羸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缾,令空腹饮之,可以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
香品制作·印香·线香
宋代香文化的繁荣有一个坚实的基础,即人们重视香的品质。和香的制作(包括炮制、配方等)水平很高,在用香及制香上也讲究心性和意境。而对于一些形式性的因素如香具的优劣、香的形态等虽有所关注,但并没有刻意追求,也没有出现攀比香药之奇、香具之珍的风气。可以说,宋代的香文化是充满灵性、富有诗意的,也是“健康”“中正”的,繁盛而不浮华,考究而不雕琢。笔者认为该时期堪为中国香文化真正的高峰和代表。
宋代的香配方丰富,香气风格多姿多彩,香品的名称也常精心推敲,诗意盎然,且有许多以人名命名的香(香方出自其人,或其人喜用此香),如意和香、静深香、小宗香、四和香、藏春香、笑兰香、胜梅香、韩魏公浓梅香、李元老笑兰香、江南李主帐中香、丁苏内翰贫衙香、黄太史清真香、宣和御制香,等等。
熏香用的炭饼与香灰也很考究。炭饼(常用炭饼作热源熏烤香品,古代也称“香饼”)常用各种物料精心和制,如木炭、煤炭、淀粉、糯米、枣(带核)、柏叶、葵菜、葵花、干茄根,等等。香灰常用杉木枝、松针、稻穅、纸灰、松花、蜀葵等烧灰再罗筛。炭饼需埋入香灰焚烧,印香等也要平展在香灰上燃烧,故香灰需能透气、养火。
就香品形态而言,宋代的香除了有香炷、香丸、香粉等,还流行“印香”(香粉回环如印章所用的篆字,又称篆香)。印制香的模具常称“香印”,多以木材雕镂成各种“连笔”的图案或篆字,大小不等,“镂木以为之,以范香尘为篆文”(洪氏《香谱》)。其大致制法是:先将炉中香灰压实,在香灰上放模具(香印),再将据香方调配的香粉铺入模具,压紧,刮去多余的香粉,最后将模具提起,就得到了“印香”。从一端点燃,可顺序燃尽。印香可长时间燃烧,也可灭后再燃,且图案造型美观、多样,富有情趣,在文人中十分流行。
宋元后诗文常见“心字香”,多指形如篆字“心”的印香。杨慎《词品》:“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杨万里:“送以龙涎心字香,为君兴云绕明窗”。王沂孙《龙涎香》:“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蒋捷:“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印香也可用于计时。元代的郭守敬还曾用印香制出“柜香漏”“屏风香漏”等计时工具。《红楼梦》第24回有薛宝钗出的灯谜:“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谜底为“更香”,即计时的印香。
据笔者初步考察,宋元时期也多用线香,它们常以模具压成。如北宋初期,苏洵(1009—1066)即有诗《香》写线香的制作过程:“捣麝筛檀入范模,润分薇露合鸡苏。一丝吐出青烟细,半炷烧成玉箸粗。道士每占经次第,佳人惟验绣工夫。轩窗几席随宜用,不待高擎鹊尾炉。”
印香炉
印香
“线香”一词的流行应不迟于元代,至明代时已普遍使用。如元理学家李存书信《慰张主簿》:“谨去线香一炷,点心粗菜,为太夫人灵几之献。”
《本草纲目》载,明代后期制作线香,常以“唧筒”将香泥从小孔挤出,“成条如线”。元代已多用“唧筒”(常用于汲水,负压“吸”水,类似现在的注射器),有可能也已用来制作线香。
自北宋至元代,线香的使用应是增长较快。线香可直接点燃,不必用炭饼熏烤,对香炉的要求也降低。这一时期也发掘出大量形制较小、无盖或炉盖简易的香炉,可能与当时多用线香有关。
香墨·香茶
宋代的制墨工艺发展迅速,也常以麝香、丁香、龙脑等入墨(晋唐制墨已使用麝香等香药)。创“油烟制墨”法的张遇曾以油烟加龙脑、麝香制成御墨,名“龙香剂”。墨仙潘谷曾制“松丸”“狻猊”等墨,它们“遇湿不败”,“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有“墨中神品”之誉。以文房用品精致闻名的金章宗还喜欢以苏合香油点烟制墨。
香药也多用于制作饮品和食品,如沉香酒、沉香水、香薷饮、紫苏饮、香糖果子等,影响最大的当是使用香药的“香茶”。宋人日常用茶,并非直接冲泡茶叶,而是先将茶叶蒸、捣、烘烤后做成体积较大的茶饼,称为“团茶”,使用时再将茶饼敲碎,碾成细末,用沸水点冲,称为“点茶”。加香的团茶不仅芳香,还有理气养生的功效。团茶所用香药有龙脑、麝香、沉香、檀香、木香等,也常加入莲心、松子、柑橙、杏仁、梅花、茉莉、木樨等。
著名的北苑贡茶“龙凤茶团”即一种香茶,其中常加入少量的麝香和龙脑,形如圆饼,有模印的龙凤图案,分“龙团”和“凤团”。“入香龙茶,每斤不过用脑子一钱,而香气久不歇,以二物相宜,故能停蓄也。”(《鸡肋编》)北宋书法家蔡襄曾改进北苑团茶工艺,以鲜嫩的茶芽制成精美的“小龙团”。普通的龙凤茶团每个重达一斤以上,而精巧的“小龙团”每个则不到一两,且每年只产十斤,价比金银。欧阳修曾言:“茶之品,莫贵于龙凤。”“(小龙团)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著《天香传》的丁谓曾任职福建,对龙凤团茶的发展也颇有贡献,龙凤团茶有“始于丁谓,成于蔡襄”之说。(www.xing528.com)
市井生活·香铺·香婆·宴会用香
在宋代的市井生活中随处可见香的身影,这也是香文化进入鼎盛时期的一个重要标志。此时街市上有“香铺”“香人”,有专门制作“印香”的商家,甚至酒楼里也有随时向顾客供香的“香婆”。街头还有添加香药的各式食品和饮品,如香药脆梅、香药糖水(“浴佛水”)、香糖果子、香药木瓜,等等。
在描绘汴梁风貌的《清明上河图》中,有多处描绘了与香有关的景象,其中即可看到一香铺门前立牌上写有“刘家上色沉檀拣香”,盖指“刘家上等沉香、檀香、乳香”,拣香指上品乳香。
《清明上河图》局部
《东京梦华录》记载:在北宋汴梁(开封),“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行业着装各有规矩,香铺里的“香人”则是“顶帽披背”。(卷五《民俗》)
“日供打香印者,则管定铺席人家牌额,时节即印施佛像等。”还有人“供香饼子、炭团”。(卷三《诸色杂卖》)
次则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 馀皆羹店、分茶、酒店、香药铺、居民。(卷二《宣德楼前省府宫宇》)
《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杭州,“(酒楼)有老妪以小炉炷香为供者,谓之‘香婆’”。
《东京梦华录》记载:街头有“香药脆梅、旋切鱼脍……杂和辣菜之类”。
四月八日佛生日,十大禅院各有浴沸斋会,煎香药糖水相遗,名曰“浴佛水”。
端午节物:百索艾花……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紫苏、菖蒲、木瓜,并皆茸切,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卖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次日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供养,又钉艾人于门上,士庶递相宴赏。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描写了元宵夜香风四溢的杭州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宋时富贵人家的车轿常要熏香,除了使用香包(帷香)、香粉,还用焚香的香球(即熏球,有提链,堪称“移动香炉”),熏后的车轿香气馥郁,谓之“香车”。陆游《老学庵笔记》云:“京师承平时,宋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而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该时期用于香身美容之物甚多,有香囊、香粉、香珠、香膏等。元宵夜赏玩嬉笑的女子多半也傅了香粉,佩了香囊,穿着熏过的香衣。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正是对宋代都城景象生动而真实的描写。
宋代宫廷及地方上的各类宴会、庆典都要用香,还常悬挂香球:“凡国有大庆大宴”,“殿上陈锦绣帷帘,垂香球,设银香兽前槛内”。(《宋史·礼志》)
南宋官贵之家常设“四司六局”(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人员各有分工,“筵席排当,凡事整齐”。市民不论贫富,都可出钱雇请,帮忙打理筵席、庆典、丧葬等事。“油烛局”负责灯火事宜,包括“装香簇炭”,而“香药局”的主要职则是熏香:“香球、火箱、香饼,听候索唤诸般奇香及醒酒汤药之类。”(《都城纪胜》)
绝大多数民间传统节日都会用到香,宋代民俗兴盛,更是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五月初五端午节,要焚香、用艾、浴兰。
六月初六天贶节,宫廷要焚香、设道场,百姓亦献香以求护佑。宋真宗托六月六日神人降天书,封禅泰山,出天贶节。高宗称传说中的神明“崔府君”曾护驾,又定此日为崔府君诞辰。明清时常于此节晒书、晒衣、晒钱,出霉气、辟蛀虫,或晒清水,为小孩洗澡、浴猫、浴狗。
七月初七乞巧节,常在院中结设彩楼,称“乞巧楼”,设酒菜、针线、女子巧工等物,焚香列拜,乞求灵巧、美貌、幸福。皇宫中张设更盛。
七月十五中元节(道家)或盂兰盆节(佛家)、鬼节(俗称),常摆放供物,烧香扫墓,“散河灯”,或请僧道至家中作法事,皇宫也出车马谒坟,各寺院宫观则普作法事,为孤魂设道场。
八月十五中秋节,常在院中(或登楼)焚香拜月,女则愿“貌似嫦娥,圆如皓月”,男则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除夕春节,祭祀祖先、诸神,用香更多。
香具
从香具的发展历史来看,宋代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阶段。唐代熏炉已有“轻型化”的趋势,宋代则更为明显,有大量造型简约、形制较小、较为“轻盈”的熏炉。同时,也有很多熏炉继承了晋唐香具的特点,端庄厚重,带有基座或炉盖。
宋元香炉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出现了很多无盖炉或炉盖简易的香炉,如筒式炉、鬲式炉等,并且发展较快,南宋多于北宋,元代又多于南宋。这一时期线香的使用逐渐增多,这或许是导致香炉造型变化的重要原因。明清时线香更为流行,人们也更多使用无盖香炉。
香具种类丰富。唐代流行的熏球、柄炉此时仍有广泛使用;普遍使用“香盛”(香盒)装香品,且造型繁多,制作精美;有专用的“香匙”(浅勺),如用“圆匙”处置香灰和炭火,用“锐匙”取粉末状的香品,用“香箸”和香、取香,用金属或陶制的“香壶”插放香匙。
也有专用的印香香具,如印香炉、印香模。印香炉的炉口开阔平展,炉腹较浅,或可分为数层,下层放印香模、印香(香粉)。元代的郭守敬还曾制出专用于计时的台几式印香炉,平展的台面上开有很多小孔,如星辰散布天空,香烟于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小孔飘出。
宋·米色鱼耳炉
宋·翠青鬲式炉
元·青釉八卦纹筒式炉
香炉造型极为丰富,或拟先秦青铜礼器,或拟日常器物,或拟动物、植物。其风格各异,有高足杯炉、折沿炉、筒式炉、奁式炉、鼎式炉、鬲式炉、簋式炉、竹节炉、弦纹炉、莲花炉、麒麟炉、狻猊炉、鸭炉等。许多兽形熏炉造型精巧,焚香时,香烟从兽口吐出。
炉具材质以瓷器为主。宋代瓷器工艺发达,品质与产量都有很大提升,花色、纹饰也更为丰富。瓷炉不像铜炉那样适于精雕细琢,但宋代的瓷炉朴实、大雅,质地精良,形成了简洁洗练的风格,美学价值甚高。
瓷炉容易制作,价格较低,更适宜民间使用。瓷窑遍及各地,瓷香具产量很大。定、汝、官、哥、钧等名窑以及磁州窑、耀州窑、吉州窑、龙泉窑、景德镇窑都出产了大量炉具。
宋·青白釉刻花莲纹鬲式炉
元代以藏传佛教为国教,许多熏炉也带有藏传佛教的风格,有些还模拟“覆钵顶”佛塔的造型。许多香具带有较高的基座。“一炉两瓶”的套装香具也较为流行。
医家喜用香药
宋代医家对香药的喜爱与重视在中医史上堪称空前绝后。该时期各种医方普遍使用香药,如《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和剂局方》《苏沈良方》《普济本事方》《易简方》《济生方》等。
魏晋隋唐时期已有多种香汤、香丸、香散,宋代则种类更多,这些香品也常直接以香药命名,如:
“苏合香丸”,即唐代的吃力迦丸,由苏合香、麝香、青木香、白檀香、熏陆香(乳香)、龙脑香等组成,可治“卒心痛,霍乱吐利,时气瘴疟”等症。
“安息香丸”,由沉香、安息香、天麻、桃仁、鹿茸等组成,可治“肾脏风毒,腰脚疼痛”等症。
“木香散”,由木香、高良姜、肉桂等组成,可治“脾脏冷气,攻心腹疼痛”等症。
著名的“牛黄清心丸”也使用了龙脑、麝香、肉桂等,可治“诸风缓纵不随,语言謇涩”以及“心气不足,神志不定,惊恐怕怖,悲忧惨戚,虚烦少睡,喜怒无时,或发狂颠,神情昏乱”等症。
有些方剂还有很好的养生功效,如《和剂局方》之“调中沉香汤”,可以说是一种养生、美容的饮品。用麝香、沉香、生龙脑、甘草、木香、白豆蔲制成粉末,用时以沸水冲开,还可加入姜片、食盐或酒,“服之大妙”,可“调中顺气,除邪养正”,治“食饮少味,肢体多倦”等症,“常服饮食增进,腑脏和平,肌肤光悦,颜色光润”。
《和剂局方》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由官方编制的成药药典,其中绝大多数的医方或多或少地都要用到香药,“喜用香药”也成了《局方》的一大特点。元代朱震亨还对宋元医家之袭用《局方》、滥用成药和香燥之品提出批评,主张合理使用香药和局方成药。
《西厢记》余香满口
在元杂剧的代表作《西厢记》中,香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金代说唱家董解元取材唐传奇《莺莺传》,作《西厢记诸宫调》,写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已与《莺莺传》有很大差异。元王实甫又将弹唱叙事的《西厢记诸宫调》改为戏曲《西厢记》,且情节、言辞、人物等皆有改进,“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主题更为鲜明。此剧一出即获“《西厢记》天下夺魁”之誉。
《王西厢》及《董西厢》的情节推进都与“焚香”有关,也有大量涉及香的唱词,而故事的中心场景“普救寺”就是过去“则天娘娘的香火院”。
在《王西厢》中,张生初见莺莺时,莺莺正在佛殿“烧香”:莺莺“参了菩萨,拜了圣贤”,要上佛殿时,张生见之,惊为天人。文中亦借香气描写莺莺的美貌:“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莺莺看到张生,则是为崔相国做超生道场时,张生佯装香客,“焚名香暗中祷告”。
“焚香拜月”的场景也始终伴随着两人情感的发展。女子拜月,通常是已出嫁女子求夫妻幸福,未出嫁女子愿能有如意郎君。莺莺之拜月本身就已给故事增添了许多温馨的气氛。
张生与莺莺对诗,即在莺莺焚香拜月时。张生先闻其香,后见其面,“猛听得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衣香细生。踮着脚尖儿仔细定睛”。莺莺烧香祷告:“此一炷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此一炷香,愿中堂老母,身安无事!……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正是“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幕东风静……又不是轻云薄雾,都则是香烟人气”。
张生的琴歌感动莺莺也是在拜月之时。叛将来抢莺莺,崔夫人求救,张生请人解围。夫人食言,不嫁莺莺,张生病倒。红娘牵线,张生趁莺莺烧香时,弹唱《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莺莺被感动,让红娘安慰张生。
后来,莺莺又在花园焚香,张生跳墙进来,莺莺因红娘在场而佯装生气,张生一病不起。
两人定情,还是借焚香之名。莺莺借口和红娘一起到花园焚香,与张生私定终身。崔夫人拷问红娘,红娘说服夫人应允婚事,张生被催去赶考。得中状元,终与莺莺喜结连理。
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用”香也甚多,并且更细致、更传神,还常借香来渲染各种情绪。例如:
与莺莺对诗之后,张生心生相思:“霎时雨过琴丝润,银叶龙香烬。此时风物正愁人,怕到黄昏,忽地又黄昏。”琴歌传情之时,有“宝兽沉烟袅碧丝”。而后莺莺忧愁难眠,有:“夜迢迢,睡不着,宝兽沉烟袅。枕又寒,衾又冷,画烛愁相照”。
或许是个巧合,金圣叹的点评也提到了“香”:
《西厢记》必须扫地读之。扫地读之者,不得存一点尘于胸中也。《西厢记》必须焚香读之。焚香读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西厢记》必须对雪读之。对雪读之者,资其洁清也。《西厢记》必须对花读之。对花读之者,助其娟丽也……《西厢记》必须与美人并坐读之。与美人并坐读之者,验其缠绵多情也。《西厢记》必须与道人对坐读之。与道人对坐读之者,叹其解脱无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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