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易十五去世前曾有一段时期，匈牙利和波西米亚女王玛丽娅·特蕾莎（Maria Theresa）的漂亮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对当时潮流的影响很可能就表现在了家具和家具配饰上。我们了解玛丽·安托瓦内特不喜欢宫廷仪式盛典，她喜欢更简单的生活方式。她有一幢最爱的农舍，是她丈夫登基前4年被赐予用作结婚的宅邸。在凡尔赛宫，她喜欢在露台上和中产阶级的女士们交际周旋，也喜欢穿上简单的白棉布连衣裙忙碌于花园或乳制品工坊间。她表现得如此淳朴，无疑会令人感觉这是一个被赞美宠坏了的女人在装模作样。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理解，在老国王路易去世时，民众希望并期待他的孙子及其年轻漂亮的王后能够继位，因为整个法国社会都已厌倦了老国王情妇们的主宰，厌倦了她们的诡计和豪奢，也厌倦了她们的走狗。
在新君主时代，建筑风格逐渐变得更为简洁。支离破碎的涡卷纹被直线取代，曲线和拱门只在合适的地方出现，立柱和半露方柱在公共建筑的正外立面上再次出现。室内设计当然随之变化：更简洁的装饰线条构成了缺角矩形镶板，每块镶板都有圆盘饰或圆花饰，竖式镶板之间立着精美的文艺复兴式样的半露方柱，这些取代了围绕不规则镶板的卷菊苣叶涡纹和冗赘的叶形装饰。在丘比特雕像托着的椭圆形装饰牌上，可以看到出自画家弗拉戈纳尔（Fragonard）或木匠画家夏尔丹（Chardin）之手的家庭场景。画家格勒兹（Greuze）笔下天真无邪的孩童画像取代了求偶的牧羊人，取代了布歇和朗克雷画中神话里的女神。雕塑造型也变得更加高雅端庄。
与建筑、装饰、绘画和雕塑一样，家具也发生了变化。设计变得更为简洁，而丰富的装饰则使其不至于太过肃穆，虽然偶有装饰过度的情况，但基本都是装饰适应设计，而非装饰控制设计。
亨格福德·波伦先生把这种古典品位的复兴归因于赫库兰尼姆和庞贝古文物的发现。然而，上述古文物的出土分别发生在1711年和1750年，时间要远远早于本章讨论的时间范围，这就不可能成为直接原因。最可能的原因是作为对前期过度装饰的解脱和反抗，设计回归为更简单和纯粹的线条。然而，这一时期的一些装饰物明显表现出受考古发现影响的独特痕迹。在这些意大利古城发现的壁画所衍生的画作和复制品，为这个时期的制图者和设计师们所掌控。关于这类画作和复制品用于装饰的一个实例，可以参见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女伴之一塞瑞丽夫人（Marquise de Serilly）的小型闺房。这间闺房的全套装饰性木制品如今陈列在南肯辛顿博物馆中。
6-18 嵌木细工橱柜。装饰了塞夫勒瓷片。（南肯辛顿博物馆琼斯藏品）
6-19 写字桌。里厄泽纳为玛丽·安托瓦内特制作，国家家具管理委员会藏品。（来自H.埃文斯的钢笔画）时期：路易十五晚期
这个时期的木制装饰和金属配件有一个显著特点：壁柱有凹槽，从离基座一段距离处用羽毛管和谷物壳填充柱槽；或是从底部和顶部开始填充，中间留出一截柱槽不加装饰。在下面琼斯藏品的木刻画中的橱柜中可以看到例子，图中还可以看到熟悉的“路易十六式”缎带装饰于两片椭圆形塞夫勒瓷片顶部。如果柱槽材料使用橡木或红褐色桃花心木，或是漆成白色，那么谷壳装饰就会加以镀金，效果端庄高雅，令人喜爱。金银混合的做法为框架镀金带来了色彩上的变化，把银和一定比例的金混合可得到两种颜色：红金和绿金；后者用于装饰花环和配饰，而前者即普通镀金材料，则用于一般的表面镀金涂饰。桌腿通常都有上面提到的凹槽，形状上粗下细，而且通过横档连接减少了外形的呆滞感。
威廉姆森先生的著作《国家家具管理委员会艺术家具》对我们的课题研究有重要贡献，在他的书中有一幅有趣的插图，显示出了家具设计中发生的渐进变化，而我们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插图6-19是一张小型写字桌，大约长3英尺6英寸，制作于路易十五时期，却颇具玛丽·安托瓦内特风格：桌腿上粗下细有凹槽，横饰带正中有一块铜合金装饰牌，题材是一群丘比特，表现出诗神的胜利，装饰牌两侧有带头像和叶饰的涡卷纹（路易十五风格的唯一装饰特征），纹样连接了桌腿和横饰带。写字桌是为特里亚农宫制作的，时间恰好是玛丽·安托瓦内特成婚一年后。威廉姆森先生逐字引用了关于这件作品的备忘：“受方坦纳骑士之令记载并传述此作品实录，以保护巴黎阿森纳的家具工匠里厄泽纳制造的皇室家具”，文字记载于1771年9月21日。随后是对桌子的详尽描述，还附上了其价值——6000法郎，即240英镑。
这件家具的制作者是里厄泽纳，我们已经提到过一件他的杰作——卢浮宫的路易十五御桌。这位享有盛名的木匠继续为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服务了近20年，直到她离开凡尔赛。在法国大革命时期，里厄泽纳由国民公会指定在特别委员会任职。国王被推翻并处死后，大宗财物被充公，里厄泽纳负责决定哪件艺术品该保留或出售。由此推测他大概活到了18世纪末。
里厄泽纳的设计并没有表现出多样性，但他的作品非常精美、细节丰富。他的设计方法通常是把斗柜正面的中心镶板或桌子的水平装饰带做成杰作，上面的嵌木细工图案精致得令人惊叹。图案题材通常是装着水果和鲜花的花瓶；侧面的镶板表面镶嵌菱形图案，或是细木镶嵌的多个小巧菱形图案；华美鎏金纹饰的框架分隔各块镶板，正中镶板的边框有时会更华丽一些。他为枫丹白露城堡制作的闻名遐迩的斗柜，花费了100万法郎（4000英镑），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这个斗柜是他的杰作之一，也是代表他的风格的绝佳范例。在汉密尔顿宫拍卖会上，一个类似的斗柜售出了4305英镑的价格，和这个斗柜配套的秘书桌也同时售出了4620英镑的价格，而写字桌则售出了6000英镑的高价。插图6-20展现了这张写字桌，木匠的手艺和古蒂埃雕铸配件的技术成就了这件精心设计的佳作，但其细节不可能在木版画中重现。在佳士得拍卖行的目录中对它有以下描述：“303号拍卖品。配套的长方形写字桌，带装有墨水台的抽屉、可滑动的写字板和下方的书架。桌面饰有椭圆形装饰牌，上面是装满鲜花的奖杯图案，四面侧边环绕四块装饰牌。铭刻了T.里厄泽纳的名字，底部也打上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和王后家具保管机构的印记。”写字桌没有注明制造日期，但秘书桌打上了1790年的标记，斗柜则是1791年。这三件家具一直被视为那个时代最精美的作品。如果我们假设写字台的制造年代是1792年，那么这三件家具差不多就是这位不幸的王后有生之年见证其完成的最后一批作品了。
6-20 玛丽·安托瓦内特写字桌。曾为汉密尔顿宫藏品。
6-21 玛丽·安托瓦内特床榻。来自枫丹白露宫，国家家具管理委员会藏品。（出自H.埃文斯的钢笔画作品）时期：路易十六
6-22 圆筒秘书桌。嵌木细工工艺，古蒂埃铜镀金配件装饰。（艾尔弗雷德·罗斯柴尔德先生藏品）时期：路易十六
6-23 路易十六式扶手椅
里厄泽纳的佳作需要有技艺与之相匹配的工匠来制作配件，幸运的是他有古蒂埃。赫特福德公馆藏品（或华莱士藏品）中有一件有名的钟壳，完整地写着“国王的雕刻工和镀金工古蒂埃，法国巴黎佩尔蒂埃码头， 1771年”字样。不过古埃蒂主要还是和里厄泽纳、大卫·伦琴合作，替他们的嵌木细工制作装饰品。
卢浮宫中就有一些古埃蒂和里厄泽纳、大卫·伦琴合作制作的精美制品，也有用上好的黑色和金色漆饰圆盘代替了细木镶嵌的橱柜；正中的镶板是精心雕镂的古蒂埃制作的铜镀金椭圆形装饰牌，底端支撑着檐口的是用同样材料制成的女像柱。
密尔顿宫藏品中也有这类作品——一件秘书桌（我们无法获取到令人满意的图片），成交价达9450英镑，是笔者见过的单件家具拍出的最高价，应被视为古蒂埃的杰作。
在南肯辛顿博物馆的琼斯藏品中，有几件令人着迷的路易十六式豪华家具。其中有些用塞夫勒瓷片装饰，对比前一时期流行的洛可可风格，塞夫勒瓷片与这一时期珠宝般的配件更相配一些。
软包家具在设计上变得更简洁。沙发和椅子腿通常是竖直带凹槽上粗下细，但也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凹槽不是竖直的，而是螺旋状的；靠背要么是椭圆形，要么是矩形，顶端装饰着雕刻的同心结缎带图案。包覆哥白林挂毯、博韦毯、奥比松织毯，图案题材与当时品位一致。这种风格的一件沙发——两端带扶手，骨架以高浮雕精心雕刻箭支和鲜花的胜利品图案，表面用上乘的古老哥白林挂毯进行软包——在汉密尔顿宫拍卖会上以1176英镑售出。这件沙发以前存放于凡尔赛宫。美丽的丝绸和织锦也被广泛用在椅子和屏风上，当时的椅子和屏风设计上变化多样而且极其精美。郁金香木制成的小型双层桌，装饰精致配件，风行一时。小型休闲家具的腿偶尔同椅腿一样饰以雕花。琼斯藏品中玛丽·安托瓦内特正面膨隆式嵌木细工写字台小巧迷人，是弯脚家具的精品（插图6-26）。作品的嵌木细工据称为里厄泽纳所制，但其处理方式与他几乎一贯奉行的准则非常不同，所以更有可能是大卫的作品。
插图6-28展示的另一精美样品是一件西阿拉黄檀木秘书桌，装饰着精致的鎏金配件，还镶嵌了一些精美的塞夫勒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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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 雕花镀金双人小沙发（长靠椅）和安乐椅（扶手椅）。博韦毯软包。国家家具管理委员会藏品。（出自H.埃文斯的钢笔画）时期：路易十六末期
路易十四的宫廷豪奢显赫，十七世纪下半叶法国宫殿的装修聚集了艺术家和技艺精湛的工匠们，这一切产生的影响对其他国家的工艺美术也不无作用。麦考利提到，路易十四国王到荷兰指挥军队对抗荷兰国王威廉三世时，“一捆捆挂毯”和其他装饰品被运往荷兰用作营地的布置。他还提到英王詹姆斯二世被流放，成为路易十四的“宾客”时在圣日耳曼公寓的豪华奢侈的家具陈设。路易十四的豪华排场对同时代人产生了深刻影响，法国与德国、荷兰以及英国的战争使得这种影响更加广泛。我们已经看到克里斯多弗·雷恩爵士是如何模仿凡尔赛宫来设计扩建汉普顿皇宫的。接下来的一章，会看到英国家具设计家和制作家齐本德尔的设计事实上是路易十五时期法国家具的复制品。被称为“北方狂人”的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也效仿伟大的法国君主，在斯德哥尔摩的皇宫装饰和家具上，仍可以见到路易十四风格的痕迹。这样的装饰与当时瑞典皇室秉承的朴素习惯并不相称。
6-25 雕花镀金长靠背椅（长沙发）。博韦毯软包。国家家具管理委员会藏品。时期：路易十六末期
6-26 镶嵌装饰写字桌。大卫制作，据传是玛丽·安托瓦内特之物。（南肯辛顿博物馆琼斯藏品）
1700年，一位波旁王子继任西班牙国王，马德里的宫殿和画廊里如今仍存有一些属于刚才谈到的三个君主时期的精美法国家具。因此可以推测，从十七世纪后半叶开始的一段时期内，在装饰家具设计上的主要影响都源于法国。
佛兰德、德国、英国和西班牙木匠大量的作品实例可以作为佐证，其中的一些值得一提，且值得仔细研究。这件用玫瑰木制作的壁角柜，镶嵌了带有某位科隆帝侯家族纹章的银质盾牌雕饰；在萨尔斯堡主教院也有一对有些相似的橱柜。这些都是十八世纪早期的德国作品，明显仿照布勒作品的设计。在英国贝思纳尔格林博物馆，可以看到一件镶嵌了象牙和乌木的胡桃木秘书桌，以及其他一些家具，也包括上述的家具样本。可以看出所有这些家具的外形和镀金配件都受到膨隆斗柜和曲线形桌椅流行时期的法国风格的影响。
我们已经较详细地说明了从路易十四时期到法国大革命时期在法国的流行风格以及一些风格变化。鉴于本书只做概要介绍，我们只需提及那些或多或少采纳了法国设计的国家的作品即可，不必仔细深究。话虽如此，但我们本国家具应作例外，其缘由之前已有陈述。下一章会关注十八世纪后半叶一些英国工匠设计制作的家具。至于意大利，大体而言，由“文艺复兴三杰”——拉斐尔、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领头的文艺复兴在十六世纪末时就已见衰败之势，到了本章讨论的时代就更为没落了。尽管意大利雕刻的流畅优雅和阿拉伯式嵌饰的精巧很有价值，但十七世纪至十八世纪的意大利作品还是远远比不上文艺复兴早期。
另外还有许多可以参考的博物馆馆藏，可以证明十七世纪以及随后几个世纪法国设计对其他国家的影响。插图6-27挪威房屋内景展现了这种影响甚至波及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挪威人从早期保留下来的老式箱状床榻，是这个国家的特色家具。如今在很多苏格兰郡县的农舍中，特别是在那些和北欧有过往来的地方，还可以看到比较简陋的这种床榻。图中两把椅子的设计展示了在本国潮流上进行的创新。它们完全是约十七世纪末或十八世纪初的荷兰风格，弯脚和玳瑁装饰很可能直接来自法国设计对荷兰风格的影响。这幅木刻版画插图来自挪威一间旧宅的画作。
在这一章结束之际，我们应当向约翰·琼斯先生的慷慨大度和公益精神致敬。琼斯先生对南肯辛顿博物馆的遗赠本身已经可以组成一个这类装饰家具方面颇有代表性的博物馆。本章的一些插图就来自琼斯藏品。
琼斯先生的藏品囊括了家具、瓷器、青铜器、艺术品，绝大部分藏品涉及的时代都在本章讨论范围内，仅仅用货币价值来衡量就值约40万英镑，远远超过国家曾收到的所有遗赠的价值。虽然讲述这一时期法国家具的内容只有寥寥几页，但会使公众产生兴趣并懂得欣赏这珍贵的国家财产。
这笔慷慨的遗赠收藏于南肯辛顿博物馆，供公众参观，不久后《泰晤士报》刊登了一篇社论。下面这段文字则摘自这篇社论，非常适合作为本章的结束语：“参观者走过这些展示着奇珍异宝的橱窗时，会自问这些杰作在以艺术的名义说些什么。桌子、椅子、斗柜、秘书桌、衣柜、陶瓷花瓶、大理石雕像，它们以独特完整的形式展现了法国大革命前的旧政权的思想和行为。就像艾森（Eisen）[7]的插画，或是不计其数的作家笔下的故事，家具将我们带回了宫廷的优雅、奢侈、漂亮和浮华，宫廷深信自身包含了法国生活中所有最珍贵的东西，直至美梦被粗暴打碎。像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塞夫勒瓷片镶饰小写字桌这样的一件家具，如同巴尔扎克笔下的一个人物，对于社会历史学家而言就是一篇文献，和鱼龙骨之于古生物学家一样揭示了丰富的信息。它概括了一个时代，我们可以从中推断出整个世界。漂亮、雅致、非理性、精致而无用，这样制作精良又昂贵的玩具可以代表被大革命扫除的那种生活。”
6-27 挪威室内装饰。展示了荷兰式设计的椅子。时期：十七世纪晚期或十八世纪早期
6-28 秘书桌。西阿拉黄檀木和郁金香木制作，装饰了塞夫勒瓷片和鎏金配件。时期：路易十六早期
6-29 时钟。罗宾制作，嵌木细工钟壳，铜镀金配件。（南肯辛顿博物馆琼斯藏品）时期：路易十六
6-30 古钢琴（南肯辛顿博物馆永久藏品）。时期：约1750年
【注释】
[1]凡尔赛宫如今的装潢是约1830年时，由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浦主持完成的。C.高梵（Charles Gavard）所著的《凡尔赛美术馆历史》共13卷，致力于研究凡尔赛宫的画作、肖像画、雕像、半身雕像和各式装饰物。
[2]给家具配件镀金的方法描述参见附录。
[3]自1892年本书第一版出版后，真正制作精良的老式法国家具的价值已经大幅提升，如上述的这样一套家具的拍卖估价应该已经翻倍。
[4]华托（1684-1721）、朗克雷（1690-1743）、布歇（1703-1770）。
[5]原文此处为“路易十一”（ Louis XI），应是笔误，翻译时做了校正。（译注）
[6]塞夫勒瓷器制造厂1753年被授予“塞夫勒皇家瓷器厂”称谓并启用双L窑印标识，1759年路易十五收购了整间瓷器厂，使之成为正式的王室企业。（译注）
[7]约瑟夫·艾森（Joseph Eisen），法国宫廷画家，以书籍插画设计师而闻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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