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家具的风情

亨利八世（1491-1547）统治下的英国和平繁盛。国王野心勃勃地要在宫殿的奢华上与同时期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争个高下。宫廷建筑设计师帕多瓦的约翰、画家荷尔拜因（约1497-1545）、克勒弗的海弗尼厄斯以及其他艺术家被招徕到英国，带来新的风尚。然而，由于这个变化演进缓慢，我们便有了混杂着哥特式、意大利式和佛兰德斯式的装饰风格，这一风格被称作“都铎式”。

有句话说得好：“封建制度毁于火药。”传统旧式封建城堡难抵强炮之威，随着秩序更迭立新，威压的高墙和林立的城垛如变魔术一般让位于壮丽优雅的意大利大宅。屋顶山墙高耸，一排排窗户和闪亮的飘窗俯瞰着花坛与喷泉点缀的梯台式花园，标志着新时代的来临。

当时的细木工在城堡和乡间别墅的室内装潢中举足轻重。本国原产橡木木材在长度上优于国外生长的橡木，正好可以用来搭建宏伟的屋顶。牛津诸厅堂，红衣主教沃尔西（Cardinal Wolsey）建造并献给主子亨利八世的汉普顿宫大厅，以及其他众多公共建筑，仍然保存完好，成为屋顶建造木工艺的精美样本。橡木嵌板应用广泛，用来铺设大厅墙壁。“亚麻卷褶纹样”成为最受喜爱的装饰图案。这个术语描述的是在木质嵌板上雕刻出如餐布裹成细卷的样子，这种做法似乎是从德国制品借鉴而来的。在汉普顿宫中，或在十六世纪早期装修的老教堂中，就能看到这样的嵌板。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里也能见到一些当时的精美墙面嵌板。

3-34　荷尔拜因风格的橡木雕刻箱奁

3-35　据称曾属于安娜·波琳的椅子。希佛城堡。（出自古文物收藏者协会会员戈德温先生的收藏）

这类作品与建筑学中所称的“垂直哥特式”风格同属一个时期，其中有些堪称是最精美的室内装饰样本，比如西敏寺大教堂中美丽的亨利七世礼拜堂的屋顶和唱诗席的装饰就天下闻名。唱诗席座位下部，又称“椅背凸板”^[13]，雕饰极为精美，题材显然取自旧时的德国雕版画作。这件作品在英国设计制作时，哥特风格对建筑和木雕的束缚尚未被彻底抛弃。能够看出，作品中糅杂了后来广为接受的新式意大利风格。

大英博物馆中藏有一些有趣的资料，是亨利八世统治第九年雇用细木工建造亨格瑞夫庄园（Hengrave）时的合约，其中特别约定了“仆从侍餐柜”（Livery）或服务用橱的制作。

“为仆从下人所制之橱不设门扇。”

负责装配这些橱柜的是普通木匠。橱柜有三层，四只柜脚为车木腿，带有一个放餐布的抽屉。这个时期的仆从橱柜没有门，有柄水杯或其他杯具挂在钩上，按需取下，用毕更换。用来清洗杯子的阔口水罐或水盆，也是仆从侍餐柜的必要组成部分。英国历史题材小说家哈里森（William Harrison Ainsworth）曾描写过十六世纪后半叶的英国，其中这样介绍了使用侍餐柜的传统礼仪：

“各人依当时之需，个人之好，唤茶择饮。饮毕，还杯于侍立之仆。仆倾弃杯余，洁之，置杯于橱中原处。”

在研究十六世纪前半叶的家具时需要记住，当时宗教迫害和封建王朝的整体瓦解已使得旧习逐渐被摒弃。依照旧时习惯，一家之主本来在府中大厅[也称“大起居室”（houseplace）]的房间中享用正餐，门客幕僚在旁作陪。而到了这个时期，大厅直通的小室中设置“餐具柜”（dressoir）或“服务用橱”（service cupboard），杯盏就如上文所述的那样放置其中；房间内还放置一个床架、一把椅子、一些长凳、一块放在支架上的板子（即当时的桌子）。这个房间称为“谈话室”（parler）或“私人客厅”（privee parloir），是府宅中一家人享受家居生活的地方。十分奇特的是，当时的神职人员和朝党强烈反对追求私人生活的倾向，甚至在1526年发出了针对这一风俗变化的朝廷法令和特别教书，文辞如此这般：“诸位贵族、绅士及其他公民过分乐于在角落僻所用餐。”并说明其反对的原因是，这样的习俗分化阶级，影响极坏。而实际原因大概是，更私密更趋于家居的生活会削弱教廷对于教民的影响力。

尽管有高层权威反对，使用小房间的习惯还是风行起来，于是我们发现，随时间的推移，家具也开始按小房间的需要来进行设计。

南肯辛顿博物馆藏有一个十分精美的橱柜，其装饰风格表明它是由这一时期的英国制造的，即十六世纪中叶或后半叶；而极为细腻复杂的嵌木细工和雕刻工艺却似乎证明这是意大利工匠或德国工匠的作品。这件藏品很有意思，值得细心研究。橱架上嵌有都铎王朝的玫瑰和栅门纹章。折叠门上和橱柜两端的弧拱嵌板都饰有高浮雕，展现战斗场面，画风与霍尔拜因相似。整体设计布局近似于罗马式凯旋拱门。使用的木材主要是梨木，镶嵌以柿木和其他木材。柜子高4英尺7英寸，宽3英尺1英寸。装饰包含大量细节，只可能出自当时最出色的能工巧匠之手，而且柜子显然是专为中等大小的房间而造的，因为只有在不大的房间里才能靠近观赏它繁复的设计细节。亨格福德·波伦先生详尽地描述了这个橱柜，列举了装饰的内容、拉丁文的格言与铭文及其他细节等，在他写的博物馆目录中足足占据了4页。制造这个柜子花了国家500英镑，价格十分公道。

十六世纪前半叶椅子是稀缺物品，像我们在其他国家看到的一样，仅有家中的男女主人能够使用。插图3-35中那把据说属于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娜·波琳（Anne Boleyn）的椅子，出自已故的古文物收藏者协会会员吉奥·戈德温（Geo Godwin）先生的收藏，他曾是《建筑者》杂志的编辑。这把椅子曾安放在肯特郡的希佛城堡（Hever Castle）。椅子为橡木雕花，嵌入乌木和黄杨木，很可能为意大利工匠所制。当时常用的“高背长椅”（Settle）和这种椅子都靠配备松软椅垫来增加装饰效果。

3-36　都铎式橱柜（藏于南肯辛顿博物馆）

如果想要了解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早期的桌子设计，那么参观画廊，观察当时画作中描绘的室内装潢没有太大用处，因为几乎每幅画里的桌子都蒙着一块桌布。这些桌布，当时被称为“桌毯”（carpet），以区别于“地毯”（tapet）或地面盖布，往往比桌布下的家具要昂贵许多，所以本书对此稍做介绍。

1590年后的物品清单中，大多在“带框桌”或“拼接桌”这一项后面，都列着桌上覆盖的“土耳其织毯”（carpett of Turky werke），通常还有一块盖毯，用来保护最名贵的桌毯。1592年，德国的武尔登堡公爵弗雷德里克一世（Frederick I）访问英国时，曾在汉普顿宫注意到一块十分奢华的毯子，上面以珍珠刺绣，价值50000英国克朗。

椅上用的垫子（quysshens）材料为刺绣丝绒，橡木或乌木的椅面如缺少如此重要的配件会显得太硬。下文摘引了奥德曼·格拉肖（Alderman Glasseor）的遗嘱，遗嘱日期是1589年，因此可以从抄录的文本中看到这类装饰性配件的特点和价值，遗嘱提到的物品已使用了大概25年或30年时间。

奥德曼·格拉肖（曾任副财政官员）的“私人客厅物品清单”：

“可调餐桌，拼木工艺，带框”，价值“11先令”

与餐桌配套的两个凳子，包覆着土耳其刺绣织物，13先令 4便士

拼木画框，16便士

搁物台，2先令6便士

小边桌，带框，2先令6便士

一对维金纳琴^[14]，带框，30先令

6个拼木板凳，织物包覆，15先令

另6个拼木板凳，6先令

一件编织作品，3先令4便士

两个小脚凳，4便士

土耳其长织毯，6英镑

短织毯，工艺同上，13先令3便士

6个土耳其靠垫，12先令

6个织锦靠垫，20先令

其他丝绒靠垫，“中间绣有金银纹章”

8幅绘画，11先令；地图，拼木框镶莱斯特伯爵家谱，以及书籍详单。

这个奥德曼·格拉肖显然是当时一位有品位的文人雅士。他有银质“铸瓶”，用来在餐后喷洒香水，还拥有一座“海边”乡间别墅，别墅中的私人会客厅设有一个“四柱遮篷床”。

到了十六世纪中期，我们完全进入了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时期。木雕风格开始变得更加张扬，虽然已经难以将移居英国的佛兰德斯雕刻工们的作品和本国工匠的作品区分开，但不可否认的是，本土工匠向佛兰德斯工匠学到了很多技艺。当时的橡木壁炉台极具装饰性，上面雕着人物全身像或胸像。在人像的服饰和面容上，或是在四柱床的雕花部分，本国的设计特征得以保留，但对装饰配件的处理又融入了某种新异风格——这两者共同标示出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的装饰风格，以此区别于其他同时代的作品。

3-37　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Glastonbury）的椅子（藏于巴斯暨韦尔斯教区主教宫殿）

诺尔庄园（Knole）、朗利特庄园（Longleat）、伯利庄园（Burghley）、哈特菲尔德庄园（Hatfield）、哈德威克庄园（Hardwick）和奥德利·恩德大宅（Audley End）都是展示室内装饰如何随建筑设计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的著名案例。这种变化体现在：人像柱的底座越往下越细，柱顶耸立着男性和女性的胸像，繁复精美的浅浮雕交织叠带图案^[15]，盛满水果鲜花的奖杯，取代了之前流行的哥特风格的装饰造型。家具设计的变化自然随之而来，因为当没有雇用佛兰德斯工匠或意大利工匠时，实际工作要由普通木工亲手完成，而他们会受到周遭所见事物的影响。

靠近利物浦的斯皮克堂（Speke Hall）有一座大壁炉台，哈特菲尔德庄园以及上文谈到的其他英式别墅里的台阶局部，都是这一时期木雕的绝好范例。

古德里奇堡（Goodrich Court）中有一个伊丽莎白早期的镜框，橡木雕刻，部分镀金；其设计属于最上等的文艺复兴风格，很像是意大利或法国制造的，倒不像英国制品。镜框整体高4英尺5英寸，宽3英尺6英寸。设计中和谐地融入了建筑式装饰线脚、花环、丘比特，以及一个象征信仰的寓言形象。镜框上刻着R.M.和1359年^[16]的字样，这一年罗兰德·梅里克（Rowland Meryrick）成为班戈教区主教。镜框至今仍为梅里克家族财产。古文物收藏者协会会员亨利·肖（Henry Shaw）精心绘制了一幅镜框的图片，发表于1836年出版的《现存真品收藏的古董家具样品图绘》（Specimens of Ancient Furniture drawn from existing Authorities）一书中。这本书作为参考资料很有价值，书中含有十六世纪家具和木制品的其他重要样本的精美图片，其中就有亨利八世时期的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院长座椅，是我们所熟悉的摆放在众多教堂高坛上的椅子的原型。还有一把德比郡哈德威克宅宴会厅^[17]中的椅子，包裹着银纱刺绣的深红色丝绒。另外还有许多其他图片。因为全部插图直接照着原物绘制，所以参考查阅起来会十分有趣，文字描述则是由杰出的文物学家和收藏家塞缪尔·拉什·梅里克爵士（Sir Samuel Rush Meyrick）撰写的。

上文所述的镜框，其设计和尺寸在英国很可能是首屈一指的。前文也曾提到过，当时有在墙壁上绘画历史事件或《圣经》故事的传统。从久远的古代以来，约至亨利八世登基，一直有许多规则戒律去限定某些特定墙面的装饰。随着这一传统的消失，出现了画作的镶框。画家霍尔拜因在1511年左右来到英国，大概十四五年后，获得了亨利八世的资助，他的部分画作很可能是英国第一批镶框的作品。汉普顿宫藏有两三幅他的镶框画作，画框为黑色为底的金色卷轴；边框较之画布的尺寸显得非常狭窄。一些旧壁画尺寸不大，当需要展现较长的故事时，画面便以木条隔开，划分成高3英尺左右的横幅，而不是整幅占满整面墙壁。因此，最早的画框不过就是在画幅上下边缘的水平木条之间加上垂直的两条侧边。后来，画框变得更加华丽精美。有了给绘画作品镶框的做法后，自然也进一步出现了为镜子镶框的做法。镶金雕花或装饰过的带框镜大概最早是舶来品，后来有了本土仿制品，逐渐替代了仅在盥洗室使用的旧式小镜子。

直至十五世纪初期，人们使用的都是古旧式样的抛光金属镜面的镜子，镜框为银和象牙。爱德华一世（1239-1307）的藏衣间物品中就曾有这样的项目：“一柄梳子和一面镀银镜”。我们还抄录了亨利八世的私人开支记录，其中提到支付给“一名法国人用以购买某些镜子”，这“某些镜子”大概是引起了陛下兴趣的新鲜玩意儿。

3-38　伊丽莎白时期的橡木雕花床架

3-39　橡木护壁（出自埃克塞特一处古宅。藏于南肯辛顿博物馆）。 时期：英国文艺复兴（1550-1575年）

事实上，在十五世纪以前，玻璃还没有用在窗户^[18]上。那时充当玻璃的是刨薄的兽角、羊皮纸，有时则是云母，嵌入窗板框内，当作窗户。

伊丽莎白时期的房间内橡木嵌板十分精美。南肯辛顿博物馆的馆藏中保存着一件精彩绝伦、具有代表性的英国嵌板制品，本书收有它的图片（插图3-39）。这副嵌板是从埃克塞特的一处旧宅中拆除下来的，亨格福德·波伦先生为它提供的年代信息为1550-1575年。飞檐下的半露方柱和雕花嵌板十分华美，展现了最精美的伊丽莎白时期文艺复兴风格，而嵌板本身不带修饰，作为素净的背景鲜明地衬托出装饰元素。嵌板总长为52英尺，平均高度为8英尺3英寸。这副嵌板本来装设在伊丽莎白时期某个市民的房中。如果现在的展出环境能够仿造当时，在它周围复制出壁炉、带装饰线脚的天花板和配饰，我们便能收获一堂有价值的实物教学课，也能由此想象出一位德雷克先生或洛利先生在英格兰西部自己的宅邸中的样子。

科学与艺术部^[19]采购了上述的嵌板，价格极为低廉，只花了1000英镑，在1891年被收入南肯辛顿博物馆的馆藏。这件藏品是一个23平方英尺、12英尺6英寸高的室内嵌板，取自威斯特麦兰郡的思泽格（Sizergh）城堡。遗憾的是，壁炉台并没有一并购入。但科学与艺术部还是将嵌板展区布置成一个房间，配上了十分精美的天花板石膏模型。嵌板材料是纹理精美的橡木，没有做任何抛光，嵌入黑色泥炭栎和冬青木拼花几何图案。嵌板用高高的半露方柱等分，柱体饰有泥炭栎凹槽，柱头为爱奥尼亚式。这副嵌板是现存最精美的作品之一，应该是在当地制作的，材料也是自家产业上生长的木材。时间在1560-1570年，地方文献称其有近200年历史。

说到装饰嵌板，还应特别说明，涉及此时的英国古物件，可以非常明确地认定，半露方柱、装饰带和框架结构带有装饰，而嵌板本身无修饰的，那就是专为此房屋设计制作的，如南肯辛顿博物馆的那件藏品（埃克塞特嵌板）那样；但若是嵌板雕花，而其他部分很简单，那就是直接购买成品，由本地木匠安装的。

另一件伊丽莎白时期的橡木雕刻藏品，是一个四柱床架，上刻德文郡伯爵夫人的纹章和年代信息——1593年，具有那个时期的所有特征。

在卡尔特养老院的内部装饰中有一件很好的伊丽莎白时代木制品。英国小说家萨克雷曾在和养老院同属一处庭院的卡尔特修道院中学就读，他的作品使卡尔特这个名字成为不朽。在《纽卡姆一家》中，他将这所中学写成了书中的灰袍修士学院，那里是“上校、克里夫和我长大的”旧学校；当一生温和善良的老上校作为一个“可怜贫苦的兄弟”回到了那里，要度过晚年时，萨克雷以忧伤的笔触写道：“当礼拜堂的钟声敲响，他微微抬起头，说道：‘到！’——那正是在学校里我们被点名时回答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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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卡尔特养老院餐厅。可见橡木屏风和游吟诗人画廊。时期：伊丽莎白时期（1571 年）

卡尔特养老院是伦敦著名的古建筑，幸运地躲过了1666年的伦敦大火。它原本是一座旧修道院，1537年被亨利八世解散。房屋本身若干年之后被赐予爱德华爵士（Sir Edward），后又赐给诺斯勋爵（Lord North），1565年诺福克公爵（Duke of Norfolk）又从诺斯勋爵手里买了过来。漂亮的楼梯雕刻着人像柱和文艺复兴式的装饰图案，修建者很可能是诺斯勋爵或后来的所有者。大厅里有众多木艺装饰，院中老人们如今仍然每日在此用餐；厅中刻有凹槽并带有柯林斯式柱头的柱子、交织叠带装饰图案以及其他橡木雕刻细节都是最上乘的英国十六世纪木制品所特有的。盾牌装饰上刻有“1571年”的字样，那一年诺福克公爵获得某种监外假期，从伦敦塔被释放出来，大概决定以装修宅邸的方式找些乐子，后来公爵就被砍了头。那时这里被叫作霍华德公馆，古老的院长办公室曾是霍华德公馆的餐后休息室，里面摆放着一座十六世纪末的大型木质壁炉台，不以雕刻装饰而采用了涂漆手法。诺福克公爵死后，这座宅邸被皇室赐给了公爵之子沙福克伯爵（Earl of Suffolk）。1611年时伯爵将房屋卖给了托马斯·萨顿爵士（Thomas Sutton），他在此创立了卡尔特养老院和中学。萨顿爵士被认为是当时最富有的人之一，他捐赠的一些家具在第四章“詹姆士一世时期的家具”中有所提及。

3-41　橡木屏风。放置于格雷律师学院大厅中，图中可见大厅那一侧的家具陈设。

伦敦城中还有伊丽莎白时代其他杰出的橡木雕刻作品。其中易于得见而又值得参考的有格雷律师学院的大厅，建于1560年，即女王继位的第二年；中殿律师学院大厅，建于1570-1572年。威廉·拉尔夫·道思维特（William Ralph Douthwaite）先生是格雷律师学院图书馆馆长，也是《格雷律师学院的历史和地位：采编自原始及未发表的资料》（Gray’s Inn Its History and Association： Compiled from Original and Unpublished Documents）的作者。经他的允许，我们才能提供大厅内部装潢和游吟诗人画廊雕花隔屏的插图。大厅立柱的柱体上环绕着伊丽莎白时代雕刻中常见的交织叠带装饰图案。大厅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的抽屉面板上有浅浮雕装饰，构成了桌子的中楣，但从笔直严正的桌腿我们判断出桌子的年代比大厅要晚50年左右。左侧书桌和右侧餐桌的时代则更晚一些。值得一提的是，大厅另一端高台上摆放的长桌据说是伊丽莎白女王亲自赠送的礼物，但其设计并非专家通常认定的伊丽莎白时代家具风格。它厚重的弧式桌脚在中部弯曲，与椅腿（高台上的椅子）相呼应，无疑出自荷兰。据笔者的观察和研究，这种桌腿样式大概是在威廉三世时期（1650-1702）引入英国的。

中殿律师学院大厅中的一张桌子也具有类似特征，据说也是伊丽莎白时代的陈设。道思维特先生曾在书中提到关于长桌乃女王赠予的说法，还试图引经据典证实这一说法的真实性，不过是徒劳——就我们所确知的情况，中殿律师学院官方也拿不出任何文件记录，能够证实那张桌子的年代早于十七世纪末。

中殿律师学院大厅内的橡木雕花屏风精彩绝伦，不可错过。人像柱、带凹槽的立柱、被分隔成小块的嵌板、变化多样的雕刻装饰，和谐协调，融为一体，丰富而不冗赘。时间所赋予的华美色彩、大厅的完美比例、其他三面墙的素朴，尤其是上方宏伟的橡木天花板，无疑是全英国同类作品中最精美的，这一切衬托着这架屏风，使其更添光彩。有一部分桌子和凳子的年代要晚得多，但由于制作材料来自中殿律师学院大厅附近所生长的橡木，因此这类家具也另有一种意义。其中一张桌子的桌板由一块近30英寸宽的厚橡木板制成。可以想象，如今熙来攘往的舰队街和喧嚣热闹的河岸街附近，当年曾有美丽的古木繁茂生长。中殿律师学院还有一些橡木画框，那些橡木木料曾经大堆漂浮在圣殿阶梯（The Temple Stairs）边的泰晤士河上。

3-42　格雷律师学院大厅。图中可见厅中桌椅。

3-43　三块橡木雕花嵌板。现设于伦敦木工同业公会大厅的议事厅内，自原厅拆除后移至此处。时期：伊丽莎白时期

威廉·赫伯特先生（Mr.William Herbert）在《四大律师学院和大法官法庭的古文物》（Antiquities of the Inns of Court and Chancery）一书中，写到了与中殿律师学院木制品有关的几个有趣事件。他提到，屏风由大家共同出资，资深会员每人20先令，讼务律师每人10先令，其他会员每人6先令8便士。他还提到，中殿律师大厅建于1562年，十年之后完成装修。装设屏风则是1574年的事。1597-1804年间，250多位学院讲师的纪念纹章装点了原本一无修饰的橡木嵌板。赫伯特先生的著作正是于1804年发表。在谈及这里的家具时，他说：“多年前陈设于房内的橡木桌和长凳厚重宽大，如今仍保存完好；它们结实坚固，除非遭到暴力破坏，否则还能再维持几个世纪。”赫伯特先生还提到了伊丽莎白时期这座著名的大厅里举行的化装舞会与狂欢宴席。他还提供了一份清单，列明了格雷律师学院大厅装修时所用材料的数量和价格。

位于伦敦思罗格莫顿大街的伦敦木工同业公会大厅内，有三块有趣的橡木雕花嵌板，所属时期正是伊丽莎白兴盛时期，很值得一看。三块嵌板本来在原大厅中，幸存于伦敦大火。在同业公会账目中有一条记录，是其中一块嵌板的开支：

“购入木板材料款项付讫金额3先令，用于雕刻同业公会纹章。”

“付给木匠雕刻同业公会纹章的报酬共23先令4便士。”

材料费（3先令）和工费（23先令4便士）显然并不高昂。三块嵌板均保存完好。嵌板上的竖琴造型中隐藏着制作工匠的姓名，这种设计是旧式传统的古雅遗风。第四章中会写到木工同业公会大厅中的其他一些橡木家具。爱德华·贝西尔·朱佩（Edward Basil Jupp）先生曾是同业公会的书记员，写过一本关于“木工同业公会”的历史记录著作，记载了不少有趣史实。书中写到了国王的御用木工或测量员部门，木工同业公会探查、监测、对工程拖延征收罚款的权力，以及“细木工”“锯工”和“木材商”遇到的劳资纠纷，读起来都非常有趣，为十六、十七世纪的木加工业提供了不少侧面的信息。

3-44　伊丽莎白时期的扶梯（局部）

哈德威克庄园的插图所展现的橡木嵌板和内部装修，其中有的部分早于伊丽莎白时期，有的稍晚一些，橡木雕花椅则属詹姆士一世时期风格。至今在哈德威克庄园仍藏有一把具有历史意义的椅子，传说第四任德文郡伯爵威廉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和同党一起谋划推翻了詹姆士二世（1633-1701）。颇有奇趣的小教堂中挂着古老的织毯，保存着查理一世（1600-1649）的原本《圣经》和《祈祷书》，还摆放着古香古色的椅子，椅垫是十六世纪或十七世纪早期的刺绣品。

3-45　哈德威克庄园门厅家具。时期：詹姆士一世时期（十七世纪）

在对这一时期英国木制品及家具做总结之前，还需谈谈彭斯赫斯特庄园。“中世纪时期的家具”一章中已经写到过这处宫殿。政治家、诗人和学者菲利普·西德尼爵士（Sir Philip Sydney）失去伊丽莎白女王的宠幸而退休后，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大部分时光，并创作出他最好的文学作品。插图3-46所示的房间称为“女王室”，其中一些家具正属这一时期。水晶吊灯据说是莱斯特伯爵献给情人伊丽莎白女王的。一些桌椅则是女王所赐，她在一次皇室巡游中曾下榻于彭斯赫斯特庄园，将这些家具赠予了亨利·西德尼爵士（Sir Henry Sydney，菲利普之父）。这间女王室内陈设着古代的东方瓷器花瓶和碗盏，墙上悬挂着当时的画像，向我们展示了以当时可用的材料所能达到的最佳装饰效果。

理查森的研究包含不少室内家具样本和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橡木雕刻装饰，包括小查尔顿宅邸、东萨顿庄园、斯托克顿庄园、威尔特庄园、奥德利恩德大宅、埃塞克斯庄园，以及有着美丽的厅堂屏风和著名雕花“会客室”的克鲁庄园，这些宅邸都是有名的十六世纪建筑。

闻名遐迩的“威尔的大床”也属于这一时期的英国家具，书中有大床的插图（插图3-47）。床原本设在威尔的撒拉逊首领旅馆，后来移至两英里外的黑麦房^[20]。莎士比亚在《第十二夜》中提到过这张大床，确认了大概年代，床也成为一个角色。下文即是剧本台词：

托比·佩尔契爵士：再把纸上写满了谎，即使你的纸大得足以铺满英国威尔地方的那张大床。快去写吧。^[21]

3-46　彭斯赫斯特庄园的“女王室”。经卡塞尔出版社（Messrs Casscll & Co.， Limited）许可，复制自《英国历史建筑》（Historic Houses of the United Kingdom）。

另一幅插图3-48是传说中威廉·莎士比亚的椅子，也许不是诗人当年使用过的椅子，但很可能是诗人时代的真品，只不过大概并非产于英国。椅背上刻有文字，写明1769年英国剧作家大卫·加里克（David Garrick）从椅子的主人巴内特的詹姆斯·培根先生（Mr.James Bacon）处借到了椅子，从那时起这把椅子就称为莎士比亚之椅，后来的故事便众所周知了。椅子以浅浮雕装饰，粗略地表现了圣马克广场钟楼的穹顶。

3-47　威尔的大床。本设于威尔的撒拉逊首领旅馆，现今存放于赫特福德郡布罗克斯伯恩市的黑麦房中。时期：十六世纪

3-48　莎士比亚之椅

我们已经概略地追溯了当年那股艺术洪潮如何从发源地意大利，逐步演进到法国、尼德兰、西班牙、德国和英国。我们通过解释与描述，辅以插图，试图展现中世纪后期的哥特风格如何让位于古典造型和阿拉伯装饰风格的复兴，也介绍了接纳这股风潮的不同国家在此基调上的许多独特细节与特征。这个时期的老式橱柜或箱奁转变为各种样式不同的橱柜；本来简朴的祷告椅，用于祈祷的那些此时变得复杂精致，几乎成了小祷告室，而作为家用座椅的则升华为体面威严的王座。桌子在文艺复兴末期也变得更华丽，成为坚固厚实的家具，而不再是文艺复兴刚开始时只有板子加架子的模样。壁炉台在十四世纪不过是石头垒就的排烟管道，或是在托架上搭个排风罩，此时已变成气派的橡木雕花构造，占据了地板到天花板的空间，装饰着厅堂和房间。英式仆从侍餐柜以及当时其他国家的食品橱柜，是后来餐具柜的前身。

橡木雕花嵌板取代了早些时候的老式壁毯和粗糙的木衬板。在意大利、佛兰德斯、法国、德国、西班牙和英国，随着旧封建制度的瓦解，随着越来越多的富有贵族和商人们沉溺于愈演愈烈的奢靡豪华，艺术的优雅和高贵，加上越来越多的满足品位的手段，使得十六世纪的艺术大师能够装饰自己的屋宅，这份优雅和高贵也留传给我们。

3-49　利物浦附近的斯皮克庄园橡木雕花壁炉台。时期：伊丽莎白时期

【注释】

[1]疑为约翰·亨利·帕克（John Henry Parker，1806-1884），英国考古学家、建筑学方面的作家。（译注）

[2]此种镀金工艺，在要镀金的图形上涂满富含铁元素的红色玄武土调制的泥，将片片金箔铺在图形上，用一般是玛瑙制的抛光器，对要镀金的图形范围内的金箔进行反复压制摩擦，使金箔与图案充分黏合，最后再用镀金毛刷小心清理掉多余的金箔。（译注）

[3]帕维亚卡尔特修道院（神圣罗马皇帝约瑟二世曾镇压过的一个卡尔特会修道院）里的圣坛屏风嵌板和唱诗班席位背后的嵌板是著名的早期细木镶嵌作品。英国建筑家、皇家艺术院准会员托马斯·格拉汉姆·杰克森（Thomas Graham Jackson）在关于这一工艺的文章中说，这些嵌板是一位名叫巴托洛梅奥的伊斯特利亚艺术家的作品，年代可追溯至1486年。这位作者还写到过更加精细的细木镶嵌作品——意大利贝加莫省（Bergamo）的圣母大殿（Sta.Maria Maggoire）内唱诗席位上的拼镶图画。

[4]在细木镶嵌时为了表现阴影和深度，有时会使用加热的沙子灼烤薄板适当位置，使木材轻微发焦，颜色变暗。在不能通过嵌入深色嵌片表达阴影时，可以应用此种手法。热沙烫焦带来的自然渐变的色彩，是镶嵌难以实现的。（译注）

[5]建筑研究权威注意到，法国文艺复兴风格区别于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主要特点在于，法式风格中新派的细节与装饰被直接嫁接到旧式哥特风格的基础之上。香堡即是这种融合的范例。

[6]《1877年里昂怀旧展览中的造型木雕家具》（Meubles en bois sculpte ayant figure a l’exposition retrospective de Lyon en 1877）

[7]弗雷德里克·史匹哲男爵（Frédéric Spitzer，1815-1890），中世纪及文艺复兴艺术品收藏家和古玩商人，他的藏品于1893年拍卖，英国收藏家乔治·索亭购买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死后留赠给大英博物馆、伦敦国家美术馆及南肯辛顿博物馆。（译注）

[8]摩尔人，指中世纪时期北非、伊比利亚半岛、西西里和马耳他等地的阿拉伯人，摩尔式建筑特色包含拱门、拱形圆顶以及阿拉伯文或者几何图形的装饰。（译注）

[9]西班牙文艺复兴时期最有特点的家具，是一种立式衣橱，前面常常做成吊门，用来遮掩后面的许多小抽屉。（译注）

[10]最初适用于从现代的叙利亚到沙特阿拉伯这一区域的沙漠游牧民族。这里使用的是广泛含义，指中世纪所有的阿拉伯人。（译注）

[11]位于西班牙格拉那达附近，十三世纪至十四世纪时，摩尔人所建诸王之宫殿，是阿拉伯式建筑之代表。（译注）

[12]埃涅阿斯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特洛伊英雄，安基塞斯王子与爱神维纳斯的儿子。他在特洛伊城被希腊军队攻陷后离开故土，历尽艰辛，登陆意大利，建立了新的邦国。（译注）

[13]安装在教堂折叠椅的座板下方的小板。人们起立将座板向上折叠收起时，可以倚靠在座板反面的这块板子上。（译注）

[14]一种小型键盘弦乐器，属于拨弦键琴家族，外观为长方形，一般置于桌子上演奏。琴弦与键盘平行，一根琴弦只能发一个音。按下键盘按键便可使羽毛拨奏琴弦。在十六、十七世纪颇为流行，后来被全音阶古钢琴和拨弦键琴取代。（译注）

[15]一种装饰手段，以漆、湿壁画、木雕或石膏造型方式，模仿交错编织成几何图案的带子，常见于墙上。这是十六世纪风格的常见装饰手法，通常编织图案的风格为阿拉伯式或枝状式，花纹再佐以奇幻怪兽、花环等元素。（译注）

[16]此处年代疑为笔误。1359年并非英国文艺复兴时代的年份，而且罗兰德·梅里克生于1505年。据班戈教区资料记载，罗兰德于1559年出任教区主教。（译注）

[17]宫廷、政府大楼或乡村别墅中的大房间，用于举办大型聚会，招待尊贵的客人。在英国的乡村别墅里，宴会厅很少被使用，然而它往往比别墅中的任何别的房间都要豪华，其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炫耀主人的富有尊贵。（译注）

[18]雅各布·冯·法尔克（Jacob von Falke）认为，最早提到玻璃的记录可追溯到1239年，记录将玻璃描述为十分不凡的产品。

[19]科学与艺术部是英国政府单位，1853-1899年间存在，旨在推行不列颠和爱尔兰境内的艺术、科学、技术和设计教育，1899年并入教育委员会（教育部前身）。（译注）

[20]著名的“黑麦房阴谋”的核心地点。1683年，一伙新教徒计划在国王查理二世和约克公爵詹姆斯途经黑麦屋一地时，杀害两人，让某位新教君王即位。（译注）

[21]此处采用朱生豪先生译本。（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