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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与《穆天子传》中的白玉崇拜探析

时间:2023-06-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穆天子传》中也有提示玉之颜色的案例。其中,《中山经》中有5座山出产“白珉”。这也从侧面旁证了《山海经》著作者心目中的白玉崇拜情结。值得注意的还有《山海经·中山经》的宜诸之山叙事,居然先说山上出金玉,再说山下河流中出白玉。显然《山海经》特别标注白玉产地的记载方式,是潜含着社会价值系统及神话信仰观念的。

《山海经》与《穆天子传》中的白玉崇拜探析

图13—5 湖北荆州出土的战国羊脂白玉雕玉龙

(摄于荆州博物馆

屈原在《楚辞·九歌·湘夫人》中写道:“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可知东周时代以来,白玉已经在各种颜色的玉石中脱颖而出,成为诗人单独歌颂的对象。

白玉的特殊魅力,来自玉教神话信仰传承的历史上一次史无前例的观念变革,即从崇拜杂色玉,到崇拜一种洁白色的玉(图13—5)。笔者将此种神话信念的大变革比喻为玉教的“新教革命”。催生这个变革的现实背景是新疆昆仑和田玉规模性地输入中原国家,开启长达三四千年的“西玉东输”的新传统。因为只有新疆和田玉中才拥有数量可观的极品白玉,所以史前玉文化的数千年历史基本上不崇拜白玉,原因是尚未有“西玉东输”的文化运动,玉礼器生产和使用的制度中缺乏白玉原料作为资源。中原统治者一旦发现和使用白玉,意识形态方面的崇拜对象物就随之发生明显的变化。从这一视角看,《山海经》在所有上古文献中独家著录有16处出产白玉之山,还有一座山名叫“白玉山”,这不会是偶然的。我们可以大胆推测此书为华夏玉教的新教革命(白玉崇拜)发生之后,虔诚的信仰者们秘传的“藏宝路线图”。

带着白玉崇拜这一文化主题去阅读对《红楼梦》影响巨大的先秦古书《山海经》,读者马上就会意识到,叙事者介绍的140座产玉之山,特别要提示每一座山出产的玉是否为白玉,这样的提示在《山海经》里出现16次之多,这并不是偶然现象。以现代国家的全方位玉矿开采知识看,中国境内出产白玉的地方并不多见,迄今也没有找到16处出产白玉之山。而2000多年前的《山海经》言之凿凿,对各地的方物特产高度关注,首先记述有没有玉,其次说明有没有白玉,这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

也就是说玉和白玉是分开来作为不同类别的圣物陈述的。成书于战国时期的《穆天子传》中也有提示玉之颜色的案例。如卷二叙说穆天子在昆仑山黄帝之宫,并用隆重的牺牲祭祀昆仑山后,继续北行,留宿在一个出产宝珠的地方“珠泽”,在水流边垂钓,说出“珠泽之薮,方三十里”一句话。紧接着的一个叙事是:“乃献白玉,□只。”文本中的这一叙事似有脱落,缺乏主语,只有谓语和宾语,不明确是谁献给谁白玉,其数量单位是只,表示数量的字却遗失了。今刊的郭璞注与清人洪颐煊校本加注云:“《事物纪原》三引作‘珠泽之人,献白玉石’”,[39]补足了叙事的主语,可知是昆仑一带的珠泽当地人向穆天子献上白玉石原料。随后的叙事还讲到更大规模的进献:“因献食马三百,牛羊三千。”[40]

从西周金文中所记述的周王赏赐情况看,玉和马是当时最重要的两种珍贵物资,并通常由最高统治者掌控和分配(赏赐),是建构西周国家分封制度权力关系网络和明确等级社会关键物品。在西玉东输的各色玉料中,白玉的稀有性,使其更显珍贵。

据《山海经》统计,所记的140座产玉之山中,仅有16座山所产的玉是白玉,[41]其余120多座山都只产非白玉,白玉占比约为11%,即稍多于一成。这16座山是:猨翼之山、箕尾之山、柜山、大时之山、鹿台之山、小次之山、峚山、乐游之山、申(由)首之山、泾谷之山、中曲之山、鸟鼠同穴之山、白沙山、宜诸之山、鬲山、熊山。此外还有一座山就叫作“白玉山”。若是统计产白玉的山在五藏山经的总体分布情况,则是:《南山经》有3座山,《西山经》有9座山,《北山经》有1座山,《东山经》中没有,《中山经》有3座山。按照百分比来看,出产白玉的山大部分集中分布在《西山经》的地理范围,占56%;剩下的东、南、西、中四地之山,出产白玉之山的数量加起来才占44%。将《山海经》当作记录上古大传统知识的宝库,可见在多少代古人历年累积下来的地理和物产知识系统中,华夏西部高原区的山脉一直是白玉的主产地所在。后来由于《千字文》等普及读物的“玉出昆冈”说广为流传,后人只知道白玉产地是西域的昆仑山,此外的其他产地都被遗忘了。

直到20世纪末,新疆和田玉资源日渐枯竭,各种替代性的疑似和田玉料被发现和开采,我们才知道出产白玉的源头地绝不仅昆仑山一地,还有俄罗斯贝加尔湖白玉和青海格尔木白玉,二者在业界分别简称“俄料”和“青海料”(又称昆仑玉)。[42]其中,俄料的白玉在色泽上比新疆和田白玉更白,油润度则稍逊;青海料的白玉则呈色发灰,结构内部隐含水线,透光度大于新疆和田玉,油润度则要逊色许多。

2014年夏笔者参与的甘肃省玉帛之路文化考察团,在邻近新疆的甘肃瓜州北部大头山,探查到乳白色的石英石玉。从玉石采样报告看,摩氏硬度为6,主要指标都相当于或接近新疆和田玉。唯有玉料的白颜色上有明显差异,和田白玉一般呈色发青,大头山的白玉呈色发褐黄。这就说明我国西部高原出产白玉的地点是多元而不一的,古今有多少未知的玉矿储藏,至今还是谜。《山海经》记述的16座产白玉之山(或水),不可能是书生在书斋里想象出的,应有其实际考察或采样的依据。

除了白玉,《山海经》中还有11座山注明出产苍玉;8座山注明出产水玉,即水精,今名水晶。其中,《中山经》中有5座山出产“白珉”。珉指似玉的美石。《荀子·法行》说:“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这就明确了珉与玉的等级高下。《汉书·司马相如传上》云:“其石见赤玉玫瑰,琳珉昆吾。”颜师古注引张揖曰:“琳,玉也。珉,石之次玉者也。”古人虽然贵玉贱珉,但是在缺少白玉资源的情况下,还是会关注替代性的资源“白珉”,否则也不会见诸《山海经》的物产名单。这也从侧面旁证了《山海经》著作者心目中的白玉崇拜情结。

值得注意的还有《山海经·中山经》的宜诸之山叙事,居然先说山上出金玉,再说山下河流中出白玉。[43]把产玉和产白玉并列陈述,这似有“白马非马”的意思流露出来。为什么会这样呢?莫非白玉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性质吗?显然《山海经》特别标注白玉产地的记载方式,是潜含着社会价值系统及神话信仰观念的。这些观念的具体情形如何,如今多已经失传。以穆天子面见西王母的玉礼叙事细节来看,就可以略微体会到其中的奥妙。(www.xing528.com)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44]

敦璞注:“纯,疋端名也。”来自中原的西周天子,用白圭玄璧之礼晋见西王母,同时带来的礼物还有大量丝绸,锦组的数量是100纯,另一种失去名称的纺织品数量是300纯。上古以布帛一段为1纯。如《战国策·秦策一》云:“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鲍彪注:“四端曰纯。”这个百、千、万的数量关系,表明对象的贵重程度依次为白玉、锦绣、黄金。从西周天子远道带给西王母的礼品数量关系,也可大致推测其贵重程度。丝绸制品数以百计,玉璧、玉圭都仅有一件。其中的玉璧为黑色或深青色,玉圭则为白色,可谓黑白分明,反差强烈。其中的观念蕴含又是怎样的呢?白圭、玄璧两种玉礼器的特意组合与对照,体现出圆方之间、黑白之间、天地之间、阴阳之间的各种神秘联想,耐人寻味。

可以对照考察的是《西山经》峚(密)山白玉生玉膏,玉膏中又生出玄玉的传奇叙事。在两种颜色的变异和转化中,体现出的是阴阳对转、宇宙变化的意思。而目前玉学界称为“青花玉”的一种和田玉,就是深色浅色夹杂一体的。这样的对照将本节考察的两个神话形象联系起来,即男性的先祖神黄帝与以“王母”为名的女神——西王母,可以让我们透过神话叙事的虚幻色彩看出其中隐含的现实信息,即不论是阴阳男女还是黑白变化,神话所聚焦的现实原型都是西域特产之白玉。关于玉的色彩分类也可以从产地命名中得知。原来,在昆仑山下出产白玉的一条河就叫白玉河,出产黑色玉石的河叫乌玉河,出产绿色(青色)玉石的河叫绿玉河。

五代史·于阗国传》有如下记载:

晋天福三年,遣张匡邺、高居晦为判官,册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居晦记曰,其南千三百里曰玉州,云汉张骞所穷河源出于阗而山多玉者,此山也。其河源所出至于阗分为三,东曰白玉河,西曰绿玉河,又西曰乌玉河,三河皆有玉而色异。每岁秋水涸,国王捞玉于河,然后国人得捞玉。匡邺等还,圣天又遣都督刘再升献玉千斤,及玉印、降魔杵等。[45]

既然现实中就存在同时出产白玉和乌玉的昆仑山,白圭、玄璧的色彩对比就可以找到其实物原型了。由国王采玉的垄断性质可知,在此类珍稀物品从遥远的西域输入中原的路途上,为什么会有官方设置的“玉石障”“玉门关”之类设施,它们完全是为了有效保障国家利益至上的西玉东输大通道,让统治者以征税形式,在获得战略资源的同时,也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黄帝与西王母的关系,在涉及叙事故事方面,好像是各不相干、各行其道的,但是从地理位置上判断,二者并列于神圣的昆仑玉山一线,似乎是与河之源、玉之源同在的神圣者。所不同的是,这两个神话性形象,在神格身份上是分化的:男性的一个,指向人类之祖;女性的一个,指向神仙之祖。人祖与神祖,居然和华夏国族的母亲河源头、美玉源头同在一地,由此可知:昆仑神话的奥妙就是华夏文明的奥妙!

《山海经·西山经》:玉山,西王母所居也。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轩辕之丘。《淮南子·坠形训》云:轩辕丘在西方。高诱注:轩辕,黄帝有天下之号,即此也。黄帝之宫,起于昆仑,《穆天子传》:天子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征之于玉,尤见其然。《山海经》云:黄帝取峚山之玉荣,投之钟山之阳。《太白阴经》云:黄帝以玉为兵。并见《越绝书》。《轩辕黄帝传》云:帝始画野分州,令百郡大臣授德教者,先列圭玉于兰蒲席上……以别华戎之异。是黄帝乃我国之首用玉者也。[46]

章鸿钊作出有关黄帝是我国之首用玉者的判断时,考古学在中国还没有揭开序幕。如今根据考古发现可知,最早的用玉现象出现在距今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这比相传的黄帝时代还要早3000多年。从黄帝时代西王母来献白玉环的神话叙事可知,二者被想象成同时代的神圣存在。如今以中原王朝的白玉崇拜为标志,大致可以将黄帝与西王母神话的起源推测到距今3000多年的商周时代。白玉带来的玉教教义革命,使得后世统治者关注白玉的同时也关注白玉的产地。西周第五代天子穆满去昆仑山晋见西王母一事,当为白玉崇拜定型化的标志性事件。西周以后的白玉崇拜向永生不死的仙话方向发展,才会出现《山海经·西山经》的峚山叙事:“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郭璞注引《河图玉版》曰:“‘少室山,其上有白玉膏,一服即仙矣。’亦此类也。”[47]峚山特产的白玉膏与昆仑山西部特产的琼华(玉树花蕊),在神话功能上是一致的,即象征永生不死。对此,《汉书·司马相如传》引《大人赋》云:“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噍芝英兮叽琼华。”颜师古注引张揖曰:“琼树生昆仑西流沙滨,大三百围,高万仞。华,蕊也,食之长生。”[48]

图13—6 2009年4月29日,被八国联军掠到法国的圆明园乾隆青白玉玉玺巴黎拍卖168万欧元

(引自腾讯新闻,2009年4月30日,https://news.qq.com/a/20090430/000669.htm)

由此可知在白玉崇拜中,包含着不死成仙的古老幻想;白色与永生理想大概得自天体上的永恒发光物——日月星的联想。李白诗歌中把月亮称作“白玉盘”,就生动体现出华夏神话联想中的白玉的隐喻价值指向。从黄帝食白玉膏神话到西王母献白玉环神话,叙述主角发生性别和身份的变化,其实不变的成分更加重要,那就是白玉崇拜的精神价值追求和以白玉为永生、以白玉为神圣的理想。后人习惯说的“白璧无瑕”便是神圣理想的世俗化延续。正是在这一特殊的华夏文明的文化语境作用下,人与玉的神话相互作用,才有此类思想观念。以此为前提,才能更加深入理解《史记》所述鸿门宴下白璧的作用,[49]理解秦始皇创制传国玉玺为何选用天下最珍视的一件白玉和氏璧,以及后世帝王延承下来的玉玺制度(图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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