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6—12 石家河文化“有牙玉柄形器”
从石家河玉器、二里头玉器到商周玉器,柄形器的基本形制大体延续着千年不变的格局,有所差异的是其有四种基本的变体形式:“有牙柄形器”;神人兽面纹柄形器;花瓣形柄形器;竹节形柄形器。下文拟对这四类造型的神话学意蕴依次给予讨论,进一步说明为什么柄形器被充当祖灵象征物。
第一种是所谓“有牙柄形器”。对此命名,孙庆伟的分析解说如下:“所谓有牙饰的柄形器就是在柄部下端连接一块木片或其他片状器,并在其上镶嵌数量众多的玉牙饰、绿松石甚至金片;有些柄形器在牙饰前端还有横置的蚌托以及插在蚌托上的长条玉柱。因为片状器均已腐朽,所以其形制如何并不清楚。”[35]笔者以为,用“牙饰”来命名附加在柄形器上小片玉、金或绿松石,有先入为主的嫌疑。从组合情况看,所谓“牙饰”数量较多,而柄形器只是一件。可见“牙饰”并不是牙,而可能是模拟植物种子的意思。柄形器象征祖灵的永恒生命力,“牙饰”象征这位祖宗的后代将生命力延续到子子孙孙,以至无穷。这种祈祝的意向,就如同商周青铜器上要书写“子子孙孙永宝用”字样,也突出表达“一传多”的美好愿望。[36]
追溯此类柄形器的由来,依然可以在石家河文化中找到其祖型。编号为肖家屋脊W71∶5的出土玉器,在《石家河文化玉器中》题名为“透雕片饰”(图6—12),[37]可以视为“有牙柄形器”的早期形式,因为该玉器上端有刻画出冠状,下端有隼,符合柄形器的常见外形,而且“两侧边缘饰对称的牙”。到西周时期的有牙柄形器,其众多的“牙”已不在主器器身上刻画雕琢而成,而是以附件的形式依附于柄形器之外(图6—13)。
(摄于首都博物馆)
既然所谓“有牙柄形器”隐喻的是祖灵生命力能够像植物撒种那样的传播方式,那么对神话的植物生命观的理解,可以借鉴比较宗教学家对农耕文化起源期有关农作物信仰的描述。如伊利亚德曾经指出,与这种新兴的农耕的科学共生的,是一种宗教敬畏。[38]他还具体分析说:
旧石器时代的人们曾经把狩猎活动视为一种神圣行为,现在农耕生产也同样成为神圣的行为。当农夫们耕作土地或收获农作物时,他们要使自己处在一种仪式性的洁净状态。当他们看到种子下到土地的深处,发现种子竟然在地下黑暗中破土而出,带来令人惊奇的、形态各异的生命,这些种植者会意识到一种潜藏的力量在运作。生长的庄稼就这样被理解为一种神力的显现,即一种神圣性的能量的展示。每当农夫们耕种土地或为他们的社群带来食物时,他们就感到他们已经进入一个圣洁的领域,参与到了这场神奇的丰收之中。[39]
在逝者的墓葬中随葬象征祖灵的玉柄形器,并让它带有大量生命力种子的象征物,其祈祝祖宗生命力在来世获得繁衍和丰收的意图,不是和盘托出了吗?
第二种柄形器的变体是雕琢神人兽面纹的柄形器。从意象总体构成上看,这类器形是将神人头像与柄形器相互组合而成的。早期的形式以石家河文化出土的人面纹柄形器为代表,而石家河文化玉器中也是兼有玉人头像和玉柄形器(图6—14)。若从同时代各地域文化关联方面考察,此类纹饰的柄形器或与山东龙山文化玉器纹饰有密切关系,尤其是龙山文化的刻纹饰玉圭。山东日照两城镇刻有两幅抽象形兽面纹的玉圭,是龙山文化玉圭中的精品。龙山玉圭造型的共性特征是:平首式,顶缘有刃,无磨损痕迹,下部有孔,孔的上下有阳线雕横向平行线,并有阳线雕或阴线刻人面纹、兽面纹、鸟纹。有学者将人面纹分为两种形式:一式为正平视,如美国佛利尔美术馆所藏的耳佩环;二式,戴三凸形冠,口出四獠牙,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兽面纹多作抽象形兽面,头戴三凸形冠,大眼圆睁,或有巨口,如日照两城镇出土的玉圭与台北故宫收藏的玉圭均为典型实例。这种雕刻神人兽面纹的柄形器风格,在商代玉器生产中得以完好继承。如安阳殷墟妇好墓所出土的同类器型,有标本335、1089号。浮雕似花瓣纹的柄形饰,也在妇好墓中发现,如标本415、555、1082号。[40]
商代是玉礼器生产中柄形器大流行的时代,也是祖先崇拜登峰造极的时代。二者之间的对应关联,已如上述。随葬柄形器的墓葬情况不一,有只见一件柄形器的,也有多件的,还有多至数十件的。原因何在?我们看甲骨卜辞中反映的商代祖庙情况,就有一位先王或先妣的宗庙和多位集合的宗庙之别。陈梦家在《殷墟卜辞综述》中指出:卜辞中示与宗的区别,即神主(或庙主)与神主所在之宗庙、宗室的区别。卜辞中有关建筑的名称,多属于庙室。大体可划分为三类:
图6—14 石家河文化玉雕神人兽面形像与神人兽面纹柄形器
(引自姜伊莉、古方编:《玉器时代——美国博物馆藏中国早期玉器》)
壹 先王先妣的宗庙:宗、升、家、室、亚、户、门。
贰 集合的宗庙:宗、大宗、小宗、中宗、亚宗、新宗、旧宗、寺宗、又宗、西宗、北宗、丁宗。
叁 宗室及其他:东室、中室、南室、血室、大室、小室……[41]
陈梦家还指出,宗与升,特别是宗,其义为藏主之所。就集合的宗庙而言,大宗的庙主自大甲起,小宗的庙主自大乙起。[42]墓葬中随葬柄形器集群的现象,以及在玉柄形器上刻画出人头形,或者在柄形器上书写祖宗名字的现象,[43]都可以联系当时祖先崇拜方式日趋复杂化的情况加以考察。陈志达《商代玉石文概说》提到安阳小屯村北殷代宫殿区一座殷墓(YM331)出土的一组编珠鹰鱼饰,由1枚雕鹰玉笄、17条玉鱼和181颗绿松石珠组成。发掘者推测:把三种东西配合起来,可以组成一个美丽的头冠。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17条玉鱼中,其中一条的鱼身一面刻有“大示它”三字,耐人寻味。大示、小示在甲骨文中屡见。据陈梦家研究,“立于宗庙中的神主,称之为示”,大示是直系先王,小示是包括旁系先王。据此,玉鱼上所称之大示,指殷王室的直系先王。它有“祸患、为祟”义。玉鱼刻文可以理解为殷直系先王将祟于某人(可能指墓主)。墓主佩戴此饰物,似有自我儆戒之意。[44]从玉鱼上刻写祖先名字的现象看,玉鱼和玉柄形器都有承载祖灵的神话学意蕴。上文中的图6—10所展现的张家坡西周墓葬中玉柄形器与玉鱼同在的现象,也就不难理解。至于在商周青铜器铭文中常见的祖名现象,也应当看作金玉承载“灵力”神话观念的同类表现。张长寿《前掌大墓地解读》指出,山东商代史家族墓地出土青铜器,以M11号等级最高,出土33器有26器见一个铭文“史”字,由此推测墓主人是史氏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先辈“父乙”。[45]比金属和玉石类材料更早充当祖灵凭附物的,应当可以在民族学材料所反映的活态文化传承中找到,如南方民族中所见用竹子做的祖灵筒习俗。
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普德氏族祭祖礼的《开祖灵岩洞门经》,隐约透露出竹制祖灵筒与玉石相认同的说法:
俗话说:
“山崩泥石流,
树倒鸟巢毁。”
禽兽过往处无所不倾倒,
唯恐祖灵筒被禽兽碰倒,
翡翠玉石遭断裂。[46]
竹制祖灵筒被碰倒,类比于翡翠玉石被弄断裂,此一比喻耐人寻味。本是植物的生命力被神话思维先投射到本无生命的玉石,再进一步投射到金属物。金属能够熔化、冶炼和再造,这一特点使得金属成为体现神圣创造力的神奇性物质。在发明冶炼技术之前,是什么东西发挥类似金属的神奇生命功能呢?至少对东亚大地的史前先民来说,是玉石。在金属被类比为有生命的植物之前,是玉石承载着更早的同样的类比功能。《山海经》中黄帝播种玉荣的神话想象不是凭空产生的。一万年以来伴随农作物耕种现象而来的农耕信仰同更加古老的拜物教对象——玉石信仰的结合,建构出玉石承载和体现神圣生命力的观念,俗称“宝玉”或“通灵宝玉”。玉器之中的“灵力”大体相当于人类学家在原住民社会中看到的“马纳”,可以和个体的生命发生神秘的交感和互动,实现辟邪禳灾和治疗保佑的功能。逝去的祖先之灵在天为神,并可随时降至人间发挥对子孙后代的赐福保佑作用的想法,发扬为华夏宗教信仰以祖先崇拜为核心的现象,同时也要借助玉器通灵的观念加以具象化表现。
第三种是花瓣形纹饰的柄形器(图6—15、图6—16)。
原来较令人费解的是:柄状的玉棒,远古玉匠们为什么会煞费苦心地雕刻出植物类的形状或纹饰呢?此种形制的玉器加工,所依据的神话学原理已如上述。简言之,柄形器中凭附的祖灵是有生命的灵体,古人按照植物种子及其生长原理,让花瓣形代表植物的生命勃发。参照古代玉器器形中的玉叶、玉树枝、玉麦粒等植物类意象,可以给出很好的神话类比观念旁证:这些模拟植物种子、发芽、开花、抽笋等生命状态的玉器造型,其符号学表意功能大体一致,而且从民族学方面能够找到大量可资参考的旁证。这就是我们一直强调的第三重证据对重建失落的文化文本的重要作用。如彝文《请祖灵筒经》所云:
森林草木长势格外茂盛……祖神妣灵如同绿林草木般兴盛,但愿宗嗣族裔亦能如同森林草木般兴盛。祈祷能如愿,事事都成功!
山峰长松柏,挺拔又高大;祖妣神灵如松柏挺拔又高大。盛开,祖妣心花如同松柏花盛开;宗嗣族裔生活如同松柏花盛开。祈祷能如愿,事事都成功![47]
图6—15 石家河文化出土的花瓣形玉柄形器
(引自荆州博物馆编:《石家河文化玉器》)
图6—16 四川广汉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器——枝头花果上的人面鸟神形祖灵像
(引自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等:《广汉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发掘简报》)
祖灵的生命被类比为植物的生命,用种子、花蕾、花瓣等意象纹饰来塑造玉柄形器,其祈愿祖灵生命永远繁茂生长的初衷,也就顺理成章了。关于植物生长与祖灵显现的关系,云南洱源白族人的神话观认为,祖先能够同活人相见,其方式是在七月初一,于祖先堂前放上用清水浸泡过的蚕豆和小麦各一碗,数日后长出嫩苗,据说祖先的灵魂就能够躲在里面看望子孙们。[48]此类祭祖礼俗和相关神话充分说明大传统的信仰遗产是怎样有效地保留在民间文化中的。这就给民族考古学的研究和古老文物的解读带来丰富的启迪。文学人类学一派自1994年起将这方面的资源命名为“第三重证据”,发挥其辅助说明作用,让无言的出土文物功能问题,获得一个再语境化的理解可能。
第四种是竹节形柄形器。这也是直接源于史前玉文化大传统的刻画母题。上溯其源头,有《中国出土玉器全集》辽宁卷所载 “竹节状玉坠”,其为辽宁省东沟县后洼文化遗址出土,属于距今约6000年的新石器时代中期。[49]这是迄今所见最早的玉雕竹节意象,比玉柄形器的出现时代要早千年以上。稍晚有距今4000多年的山东临朐西朱封遗址龙山文化晚期202号大墓出土的玉簪,长19.6厘米,“形似玉笄,截面略成扁圆形,通体有竹节状旋纹”。[50]在南方凌家滩遗址出土玉器中,也不乏竹节形状的玉管等器形(如被考古报告称为叉形器的87M9:62和98M29号墓出土的一批玉管),还有87M4号墓出土的花球状柄形饰和玉树(叶)等。[51]这表明玉雕艺术史上因袭不变的竹节形纹饰,从史前期一直发展不衰,并进入文明期。还有一类花瓣形与竹节形相结合的玉雕纹饰形式。如山东滕州前掌大遗址222号墓,属于商代晚期,出土玉管一件,长5.4厘米,直径1.5厘米,横截面呈八角环形,表面饰三层莲花纹,三层花纹相错,每层分4瓣,最上一层莲花之上饰两道相邻的窄突棱。[52]从视觉表现效果看,此类突棱的原型显然是模拟竹节的分节突棱。
花瓣与竹节相结合的情况,在彝族祭祖礼上也有所表现。如《云南彝族歌谣集成》中收录的云南双柏县彝族《祭祖歌》(编者:李世忠,讲述者:普天文,采集者:孟之仁):
人死三个魂,
一个随祖去。
随祖这个魂,
供在香案上。
用草做祖身,
马樱花做手脚,
山竹做骨骼,
涂上黄颜色,
敬供灵台上,
儿子来献酒,
女儿来献饭。
……
墓碑黑颜色,
刻上祖先名,
子孙各列名。
碑文字齐整,
碑石亮铮铮。
过了百年后,
碑文字不蚀,
过了千年后,
石碑仍垂青。
年年祭祖灵,(www.xing528.com)
祖灵守坟墓。
你的子孙们,
烧纸又献饭,
祖灵来吃饭吧!
祖灵来喝酒吧!
年年祭祖灵,
祖灵保儿孙清吉,
保六畜兴旺,
五谷丰登。[53]
就考古资料看,目前所见竹节形柄形器的最早出处和传播脉络,依然是自南方石家河文化到中原二里头文化。如张得水指出:“同样从二里头文化开始,具有南方玉文化特征的玉器才较多地出现,比如玉柄形器、琮、璧、钺、多孔玉刀等,特别是神秘的玉柄形器,在湖北省天门市肖家屋脊遗址就出土7件,其形制与器身上的花瓣形、竹节形纹饰等都与二里头遗址及殷墟出土的同类器很类似。”[54]
理解竹节形玉器或竹节形柄形器的发生之谜,需要先熟悉先民关于竹子(竹笋)的神话想象。弗雷泽《〈旧约〉中的民间传说》提供的一则神话是婆罗洲沙捞越邦的伊班人(the Ibans)或沿海迪雅克人(the Sea Dyaks)讲述的其祖先如何在大洪水中逃生并发明取火的故事。故事讲到当地妇女去采集嫩竹笋,以便准备饭食。就在采集完毕在丛林中穿行的时候,她们看到一棵巨大的树倒在地上,于是坐在上面开始削竹笋。她们惊讶地发现每削一刀,就从树干中渗出一滴滴的血液。从这个神秘的情节判断,日常生活中可以用作食物的竹笋,原来蕴藏着神奇的法术力量。难怪世界上有许多民族相信竹子生人的神话(如日本古代传奇小说《竹取物语》,中国藏族故事《斑竹姑娘》)。还有一些民族信奉竹灵或竹魂的神话。云南富民县彝族的祖公洞礼俗和云南禄劝县彝族中流传的《敬竹词》,都是这类信念的活态标本。先看有关祖公洞的记载:
一般截取竹根约五六寸长一段,死者若是男性,这段竹根要有六个节,若是女性,则要七节。毕摩用一条五寸长、四寸宽的白布,写上某氏门中某某人……插在家里中楼正面墙上的祖公洞里,相当于汉族的祖先牌位。在这里的彝族家里,每家都供有几个或十几个祖公牌位。[55]
6节或7节的竹根形状,可以协助解说玉琮与玉柄形器的分节原理。石家河文化玉柄形器一般分为5节的比较常见。再看《敬竹词》(翻译:王学光,记录注释:刘辉豪):
青青山林中,
有竹又有果,
双生在山林。
不让畜吃竹,
不让竹冷落,
不与果为伴,
不与石为伴。
人死魂附竹,
竹魂要找着,
兹莫也一样,
挖回住祖堂。
拿着鸡、酒上山找,
提着盐、米上山找,
找到了祖竹,
把你挖回来,
拜你为祖灵。
人一节,
竹一节。
人两节,
竹两节。
人三节,
竹三节。
……
……
人八节,
竹八节。
人九节,
竹九节。
用你做祖神,
拿你供家堂,
不怕天涯远,
不怕海洋阔,
祖竹你回来。
鸦雀变鸳鸯,
老鼠变老猫,
山狗变野狼,
各种都能变,
不管变什么,
祖竹你回来。
竹神你回来,
竹神你回来!
祖死变竹去,
挖竹回家来,
挖竹拜家堂,
竹祖请回来![56]
这首《敬竹词》中说到的“祖竹”“祖死变竹”“竹魂”“竹神”等名目,正是解读出土玉器中的竹节形柄形器的很好参照。下面再引述云南牟定县流传的民间故事《竹根祖灵牌的来历》(讲述者:普国海,采集者:普启旺),可知竹子的神圣价值来自宇宙浩劫时代,因为从那时起竹子就成为人类生命传承的终极守护者。
传说在人类经历了洪灾以前,人类还经历过一场特大的火灾。也就是说人类是经历了九次磨难才生存下来的。最早一次就是火灾磨难。火灾以前仙人对人们说:人要遭大难了,你们要磨好面,准备好冷水,不能生火,各人都要躲好,七天七夜不能出来,才能躲过这场磨难。人们都按仙人的话去做了。有的躲进大森林里,有的躲在家里。人们刚躲好,天上就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这个雨不是普通的雨,而是油雨,下着就不停。油雨下了七天七夜还不停。七天七夜不做活,有一个人实在闲不住了,拿起斧子在石头上顿了两下,不想浸透了油的石头轰的一声燃起了火。冲天的大火一下子吞没整个大地和森林。天是火的天,地是火的地。雨助火,火助雨,这样烧了七天七夜,把个绿茵茵的世界烧得干干净净。连地皮都烧焦了三尺。通过这场大火灾,大多数都被大火烧死了。唯有一对男女躲在“默”(一种小山竹)里幸存下来,后来他们结为夫妻,生儿育女,繁育后代。后代子孙为了感谢“默”竹保护祖先的功德,将“默”做成了祖灵牌供奉至今。[57]
彝族神话史诗《洪水泛滥》讲述大洪水过后,老三和妹妹得救,繁衍出7家人,这7家人为了不忘祖先,便到处寻找祖先,最后找到竹节草是自己的祖先。
一程又一程,来到乃果山。乃果悬崖边,有蓬竹节草。向竹喊爷爷,竹节把话应。竹节草是祖,竹节草是宗。[58]
竹子不仅可以象征祖灵,也能够通过神话化想象变成通天的阶梯,如同彩虹桥或玉璜一般,行使沟通天人两界的宗教功能。如贵州西北的彝族神话说,洪水滔天之后,一个女子抱着一棵竹子随波逐流。口中祈祷说:“天为父,地为母,竹子呀,你若有意救彝族,搭座天桥让我登上岸边去!”女子说完,竹子若棒棒蛇,插进两边岩缝,女子上了岸。[59]后来这个女子生育后代,自己爬上通天母竹子,升天去了。这个故事把竹子神话表现得淋漓尽致,让竹子的通天与通神功能完全得到语境化的诠释。这和华夏信仰中的通灵宝玉功能又是何其相像。文学人类学研究将来自民族学的这类活态文化资料视为考证古代文化疑难的第三重证据,其基本作用原理在于“礼失而求诸野”,对出土的器物作出参照性的诠释。来自《敬竹词》和《竹根祖灵牌的来历》的民间信仰的珍贵信息,对于解读竹节形玉礼器的文化功能,能够发挥重要的触类旁通作用。巴莫阿伊《彝族祖灵信仰研究》一书,介绍彝族祖先从竹而生或因竹而生的图腾信仰,提示出祖灵从鬼到神(仙)的转换,是以从“家鬼”变为“族灵”为标志的。有关制作族灵偶像的礼俗,也为理解古代的玉礼器生产提供了借鉴。祖灵偶像的制作细节,据《赊榷濮》中记载,有如下一些描述:“玉石祖妣骨,彩线祖妣筋,金银祖妣面,美饰祖妣身。”“祖公的脸用银雕,祖妣的脸用金镶。”正如《作斋经》中“祖变银妣变金以逝”之语,偶像制成便装在一个獐皮袋中,希望祖灵如獐一样适于崖洞生活。由此可知,珍贵的玉石材料和后起的贵金属材料,都会在祖灵偶像制作过程中充当神圣生命力的象征物。同书中还写道:
祖妣偶像是族灵的附着体,祖筒则是族灵及其物质形态的栖居之所。在装偶像入祖筒时,举行焚灵仪式,把原家灵灵位放在油锅中焚毁,以使祖灵无法附于原来安灵祭制作的竹灵位上,只得附于新的祖妣偶像入祖筒。同时,毕摩将正在被超度的祖先姓名登记在记录家族族灵谱系的白绸上,与偶像一同装入祖筒。祖筒,系用长约尺余的化桃木整段凿空制成。据传说用化桃木作祖筒是因为洪水时期远祖笃幕因赖化桃木而幸免于难,所以奉化桃筒为祖筒,取其护祖之功用,意即祖灵归于祖筒与先祖笃幕一道共享祖筒的保护。每举行一次送灵祭换一个新祖筒,祖筒的选择经占卜而定……祖筒中还装有祖灵的日常用具、五谷种子,有一撑天柱供祖灵出入,一祖铃供祖灵应答后代祭祀之用。在送灵祭后,祖筒被藏于深山祖灵箐洞中。[60]
对照后世汉民族的祖灵牌位祭祀制度,南方民族的祭祖观念和礼俗似更接近那个产生出玉柄形器及其各种变体的远古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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