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体佩玉制度是华夏文明天人合一观念的实际体现,那么其源头则是玉与人合一的神话性工艺制作实践——玉人形象生产。从汉字造字结构上看,国人讲的“天”这个字中就包含着人,以人体为尺度来指示天在人头顶之上的意思。“玉”这个字的结构中则包含着“王”字,王即人间社会的统治者。史前部落社会的统治者一般是由通神者即巫觋或萨满兼任的,所以,通神者的形象通过玉人形象塑造来加以表现,就是以红山文化、凌家滩文化玉器生产为代表的玉雕神人形象(图4—7、图4—8)。
天人合一出于神话想象,而不是哲学思辨。天人合一有其形而下的原型,那就是用玉材制成的人。其物质基础是玉,可以代表天;其塑造的形象是人,还有比这更加简单明快的表达天人合一的方式吗?近年来,考古发掘出土的这一类圆雕的立体型玉人形象,已经不止一两例了。此外还有阴刻的、浮雕的平面型玉人形象或头像。对此,目前学界一般的解释是,此类形象要么是通神者即巫觋、萨满的形象,要么就是天神的形象。从玉教信仰的解读看,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此类史前玉人形象与天的宗教神话联想,以及逝去的祖先灵魂升天、天帝及诸神同在的宗教信念相关。汉代扬雄《元后诔》云:“皇皇灵祖,惟若孔臧,降兹珪璧,命服有常。”扬雄的文学性措辞带来一个重要启示:玉礼器可以成为承载祖先之灵的符号物。祖先之灵存在于天上,其来到人间的方式是“降兹珪璧”。玉礼器的文化功能,既包括沟通天人之际,也包括沟通祖灵与其后代子孙。
图4—7 辽宁建平牛河梁出土的红山文化黄玉雕玉人形象,距今约5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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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8 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的玉人像,距今约5300年
(摄于安徽省博物馆)
后世国家政权出现以后,在古人的观念中出现一种最突出也最通俗的命名,那就是有关“天子”的观念。考古发现的大量史前玉质斧钺表明,从配备玉质斧钺的“王”者,到天下至尊的统治者观念“天子”,其实仅仅一步之遥。石钺演进为玉钺,玉钺又演变出铜钺。有学者认为,作为玉礼器的玉圭就是以玉钺为原型变化而来的。玉钺的数千年传承终于造就华夏王权观念的具体象征物,衍生出统一国家的“天子黼扆”制度。所谓“黼扆”,特指古代帝王座后的屏风,上画斧形花纹。相关黼扆的最早文献出处是《尚书·顾命》篇,其中有“狄设黼扆缀衣”的说法。孔传:“扆,屏风,画为斧文,置户牖间。”明代焦竑《焦氏笔乘续集·黼扆》云:“谨按礼书白与黑间为黼扆,则屏障画黼文于其上,取分辨昭彰之义无疑矣。”天子因为代表天和天命,需要用同样代表天的玉器为象征,于是就选中了代表权力和杀伐之威严的武器——玉斧钺。史书中就特别详细地记述了周武王割下殷纣王及其妃子们的头所用的不同斧钺的情况。当然,秦始皇觉得仅此还不够,还要独创性地选用天下最尊贵的一块玉,制作一枚传国玉玺,把“受命于天”的字样镌刻在玉玺上,使天人合一神话完全落实到最高统治者——帝王一身之上,并使之永不磨灭,也永远铭记。
需要梳理的是,从史前玉人的圆雕形象(图4—8),到神人兽面纹的平面刻画形象,再到商周以后的人头形玉柄形器,[16]以及纯几何形的玉柄形器,伴随华夏祖先崇拜的发展和强化,祖灵比德于玉的大传统在西周政权覆亡之后趋于衰微,取而代之的是石祖灵位和木质的祖灵牌位制度。[17]玉质柄形器象征祖先人格的传统就此中断了,但是祖先的在天之灵一类观念却千古不变地传承下来,直至今日。
中国人使用文字的编码原则中,就包含着基于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神话原理。不仅是天子和从天而降下的祖灵,其他具有神性的人物,也可以联想为自天降临的佩玉者形象。如明代胡文焕编的戏曲作品集《群音类选》中有《扊扅记·梦回纪怨》的神话式台词:“无心翻贝叶,有梦逐桃花,佩玉衣霞,女菩萨从天下。”女菩萨被想象为身佩美玉、穿着彩霞衣服的天降美女。与此佩玉天女形成对照的,还有唐代诗人韦应物《鼋头山神女歌》中对神女的描绘:“阴深灵气静凝美,的砾龙绡杂琼佩。”战国至秦汉时代重建的玉雕题材——玉舞人,就其神话蕴含而言,也是天人之际相互沟通的中介者形象,类似西方神话中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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