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咸丰、同治、光绪时,桂超万和李鸿章先是支持发展畿辅水利,后来又发生了转变。道光十五年(1835)十二月,江苏巡抚林则徐,请桂超万校勘《北直水利书》。[24]不久,桂超万《上林少穆制军论营田疏》,非常赞赏林则徐的主张,又补充了四条意见。其中一条是关于畿辅水利中的水稻技术人才问题,他认为可以从直隶的玉田、磁州请来水稻种植的技术人才,另外三条是关于开水利营田的时间及如何消除阻挠等问题。
大约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桂超万在畿辅为官八年后,对畿辅水利的态度大为转变。他说:“后余官畿辅八年,知营田之所以难行于北者,由三月无雨下秧,四月无雨栽秧,稻田过时则无用,而乾粮过时可种,五月雨则五月种,六月雨则六月种,皆可丰收。北省六月以前雨少,六月以后雨多,无岁不然。必其地有四时不涸之泉,而又有宣泄之处,斯可营田耳。”[25]北方三月无雨下秧,四月无雨栽秧,旱地作物,五月、六月皆可种植,降水特点决定了北方大部分地区不适宜种植水稻,只有局部地区有四时长流水,才可种植水稻。桂超万从赞成畿辅水利,到后来认为畿辅发展水稻生产困难,其根本原因是,他认识到,畿辅大部分地区雨热不同季的水热条件,不适宜发展水稻。只有玉田、丰润、磁州等水源充足的地方,才适宜发展水稻。
李鸿章对畿辅水利的态度,前后也有变化。同治十二年(1873),朝廷“以直隶河患频仍,命总督李鸿章仿雍正年间成法,筹修畿辅水利”[26]。同治十三年,李鸿章指示淮军统领周盛传,筹办天津海滨屯田水利,“尽地利而裨防务”。周盛传是南方人,他在天津建新城,往来津、静、南洼之交,非常惋惜天津海河两岸空廓百余里的荒地不耕,当得到李鸿章的指示后,周盛传“留心履勘,讯问乡农,博访昔人成法,略识历次兴修之绪”。他说:“海上营田之议论,自虞文靖始发其端,至徐氏贞明而大畅其旨。元脱脱丞相、明左忠毅公,皆尝试办,卓有成效。万历中,汪司农应蛟遂建开屯助饷之议。并水利海防为一事,与今日情势略有同者。……创试于葛沽、白塘二处,后逐年增垦。……我朝康熙间,蓝军门理为津镇,倡兴水田二百余顷,皆在城南就近处所,海河上游,至今海光寺南,犹有莳稻者。雍正年间,怡贤亲王修复闸座引河,多循汪公旧迹。乾隆十年及二十九年、三十六年,修治水利案内,迭次从事疏浚,而稻田迄未观成。仅葛沽一带,民习其利,自知引溉种稻,至今不绝。”周盛传回顾元明清倡导并实践京东水利者的事迹,他认为,天津仅仅白塘、葛沽等处有水稻。另外,海上营田,可以并水利、海防为一事。周盛传所言不虚,至今天津小站水稻也是水稻名品。
同时,周盛传分析以往海滨水利屯田不能长久的原因:“引水河沟,规制太窄,海滨土质松懈,一遇暴雨横潦,浮沙松土,并流入沟,惰农不加挑挖,不数年而淤为平地,此沟洫所以易废也。南方置闸,只须嵌用石灰,铺砌牢固。海上沙土,遇水则泄,非用三合土锤炼镶底丈余,不足以御冲荡。闸板须置两层,则水不能过,泥亦易捞。前人建闸,或亦未尽如法。潮汐上下,坍刷日久,必至倾圮淤垫,此闸洞所以易废也。”北方土质浮松,易于淤积;海滨沙土,遇水则泄,应该采取措施,使用三合土壤底,才可以防止海水冲荡。应设置两层闸板。
周盛传计划:“就海河南岸略加测步,除去极东海滨下梢,由碱水沽至高家岭,延长约百余里,广十里,计算可耕之田,已不下五十余万亩。就中疏河开沟,厚筑堤埂,略仿南人圩田办法,广置石闸涵洞,就上游节节引水放下,以时启闭宣泄,田中积卤,常有甜水冲刷,自可涤除净尽,渐变为膏腴。”[27]挑浚引河一道,分建桥闸、沟洫、涵洞,试垦万亩,获稻不下数千石。[28]
周盛传又拟开海河各处引河,试办屯垦,在碱水沽建闸增挑引河,导之东下,以资浇灌新城附近之田。又拟在南运河建闸,另开减河分溜下注,洗涤积卤,开垦海河南岸荒田。[29]
光绪七年(1881),李鸿章奏报“抽调淮、练各军分助挑办,淮军统领周盛传更于津东之兴农镇至大沽,创开新河九十里,上接南运减河,两旁各开一渠,以便农田引灌。其兴农镇以下,又开横河六道,节节挖沟,引水营成稻田六万亩,且耕且防,海疆有此沟河,亦可限戎马之足”[30]。
光绪七年三月,当左宗棠上奏陈述治理直隶水利的主张时,李鸿章对畿辅水利的态度,却发生了转变。首先,李鸿章认为前代畿辅河道水利,难收实效:“畿辅河道,自宋元迄明,代有兴作,实效鲜闻。惟北宋何承矩就雄霸等处平旷之地,筑堰为障,引水为塘,率军屯垦,以御戎马。专为预防起见。今之东西淀皆其遗址。维时河溯,本多旷土,堰外即属敌境,听其旱潦,无关得失,故可专利一隅。厥后人民日聚,田畴日辟,野无弃地,不能如前之占地曲防,故治之之法,亦复不易。”[31]北宋在雄县、霸县兴修水利,多有军事意义。后来河北人民众多,田野尽辟,无空闲土地,兴修水利,实属不易。
其次,他认为,康熙乾隆时,先后历时数十年,浚筑兼施,始克奏功,仍难免旱潦。嘉庆道光以后,河务废弛日甚。即使雍正四年刚报竣工,五年夏秋永定等河漫决多口,受水者三十余州县,营田缺雨,难资灌溉,不久多改旱田。同治十年前后,畿辅淀泊淤积,闸坝废弃,引河、减河填塞,天津海口不畅。清代后期气候干旱缺水,水利设施废坏,发展水利田不易。
最后,他认为畿辅河道水利难以奏效的根本原因,是“河道本来狭窄,既少余地开宽,土性又极松浮,往往旋挑旋塌。且浑流激湍,挑沙壅泥,沙多则易淤,土松则易溃。其上游之山槽陡峻,势如高屋建瓴,水发则万派奔腾,各河顿形壅涨。汛过则来源微弱,冬春浅可胶舟。不如南方之河深土坚,能容多水,源远流长,四时不绝也”[32]。北方的河,沿岸土质松浮,多为季节性的河,汛期过后水源微弱,冬春更是浅水,不如南方河流四时水源不绝。(www.xing528.com)
光绪十六年(1890),给事中洪品良,以直隶频年水灾,请筹疏浚以兴水利。李鸿章上奏反对:
原奏大致以开沟渠、营稻田为急,大都沿袭旧闻,信为确论。而于古今地势之异致,南北天时之异宜,尚未深考……(直隶径流)沙土杂半,险工林立,每当伏秋盛涨,兵民日夜防守,甚于防寇,岂有放水灌入平地之理?今若语沿河居民开渠引水,鲜不错愕骇怪者。
且水田之利,不独地势难行,即天时亦南北迥异。春夏之交,布秧宜雨,而直隶彼时则苦雨少泉涸。今滏阳各河出山处,土人颇知凿渠艺稻。节届芒种,上游水入渠,则下游舟行苦涩,屡起讼端。东西淀左近洼地,乡民亦散布稻种,私冀旱年一获,每当伏秋涨发,辄遭漂没。此实限于天时,断非人力所能补救者也。
以近代事实考之,明徐贞明仅营田三百九十余顷,汪应蛟仅营田五十顷,董应举营田最多,亦仅千八百余顷,然皆黍粟兼收,非皆水稻。且其志在垦荒殖谷,并非藉减水患。今访其遗迹,所营之田,非导山泉,即傍海潮,绝不引大河无节制之水,以资灌溉,安能藉减河水之患,又安能广营多获以抵南漕之入?
雍正间,怡贤亲王等兴修直隶水利,四年之间,营治稻田六千余顷,然不旋踵而其利顿减。九年,大学士朱轼、河道总督刘于义,即将距水较远、地势稍高之田,听民随便种植。可见治理水田之不能尽营,而踵行扩充之不易也。
恭读乾隆二十七年圣谕“物土宜者,南北燥湿,不能不从其性。倘将洼地尽改作秧田,雨水多时,自可藉以储用,雨泽一歉,又将何以救旱?从前近京议修水利营田,始终未收实济,可见地利不能强同”。谟训昭垂,永宜遵守。
即如天津地方,康熙间总兵蓝理在城南垦水田二百余顷,未久淤废。咸丰九年,亲王僧格林沁督师海口,垦水田四十余顷,嗣以旱潦不时,迄未能一律种稻,而所费已属不赀。光绪初,臣以海防紧要,不可不讲求屯政,曾饬提督周盛传在天津东南开挖引河,垦水田千三百余顷,用淮勇民夫数万人,经营六七年之久,始获成熟。此在潮汐可恃之地,役南方习农之人,尚且劳费若此。若于五大河经流多分支派,穿穴、堤防、浚沟,遂于平原易黍粟以粳稻,水不应时,土非泽埴,窃恐欲富民而适以扰民,欲减水患而适以增水患也。[33]
李鸿章的意见,表面上看又回到元明清时反对畿辅水利者的路子上,实际上却比较符合清后期的实际情况。第一,北方雨热不同季,春季雨水少,水稻难以下秧栽秧。只有旧时水源丰富处才可以种植水稻,而东西淀附近,乡民虽种植水稻,但伏秋大汛,就遭遇漂没。因此以北方水热条件,多数地方不适宜种植水稻。第二,清后期华北气候已经变得更加干旱,缺少地表水,南北二泊,东西二淀,或填淤,或变成民地。发展水田、种植水稻,不符合当时的气候和水源状况。第三,永定河自康熙三十七年修筑堤坝以后,河日淤高,堤日增长,坝上开渠实不可取。同治十年前后,畿辅大小河流上的水利工程已经废败,不可使用。河淀下游入海不畅,海潮倒灌,每遇积潦盛涨,横冲四溢,连成一片,顺天、保定一带水患非常严重。[34]周盛传天津种稻,用时六七年才有所收获,得不偿失。这种实践,使李鸿章反对在畿辅修水利、种植水稻。因此,他认为,应该兴修河道工程,如挑浚大青河下游,另开滹沱河、减河,疏浚永定河上游桑干河等。从以上两点看,李鸿章的说法,符合清后期的气候、水源情况,也是来自实践的。第四,清后期,东北农业的发展、粮食贸易的活跃,能为京师提供部分粮食。国家采取了一些缓和江南赋重漕重的措施,大大减少了讲求畿辅水利的必要性。
道咸同以来,江南督抚如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都致力减轻江南浮赋。如同治二年(1863),李鸿章请减苏松太每年起运交仓90至100万石,著为定额,永远遵行,[35]得到朝廷允准。“减漕之举,文忠导之于前,公与曾、李二公成之于后。”[36]林则徐倡导减少南漕,冯桂芬、曾国藩和李鸿章成之于后。同治二年,苏松太减赋事件,对苏松影响甚巨,“一减三吴之浮赋,四百年来积重难返之弊,一朝而除,为东南无疆之福”[37]。以上几点,是李鸿章对畿辅水利态度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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