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的叙述技巧：关注小说创作的风格与叙述视角转换

《阿Q正传》的讽喻风格不仅仅体现在语言形式上，也体现在叙述技巧上。我们这里讨论的叙述技巧，广义上来说可以视作小说创作的‘风格’的组成部分：关注点在于小说是如何被创作的，而非创作了什么。（Leech & Short，2007：139）这一层面主要考察叙述视角、呈现顺序和描写重心。

3.2.1 叙述视角

《阿Q正传》除第一章序言部分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剩余章节大部分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然而全文的叙述视角并非一成不变，值得注意的是全文中叙述视角的转换。

例7 （1）阿Q本来也是正人，（2）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3）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鲁迅，2011：81）（编号为笔者所加）

杨译：(1) Ah Q, too, was a man of strict morals to begin with. (2)Although we do not know whether he was guided by some good teacher, (3) he had always shown himself most scrupulous in observing ‘strict segregation of the sexes', and was righteous enough to denounce such heretics as the little nun and the Fake Foreign Devil.（Yang & Gladys，2014：102）

莱译：(1) Now our Ah Q started out as an upright man too. (2) Though we don't know if this was because he had been shown the way by some enlightened teacher, (3) we do know that he rigorously observed the great barrier that should be ‘twixt the he and the she and was well endowed with a sense of moral uprightness that made him despise heretical behavior such as that of the young nun or the Fake Foreign Devil. （Lyell，1990：125）

例7的第（1）分句是作者的叙述，为全知视角。第（2）分句转向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是内视角。此时隐含作者仿佛和读者一同作为旁观者来观察，来判断。第（3）分句又是全知视角。整句发生了两次视角的转换，其中第（2）分句是视角转换的中心点，提醒读者需对作者的叙述话语进行双重解码，既看到话语层的表象，又要看到背后的客观事实。

阿Q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因此在“超我”的层面是“正人君子”，对“男女之大防”非常严，然而后面却说出“我和你困觉”这样的“小人”的话语，这种表象与事实的分裂造成了强烈的讽刺效果。显然，杨译本保留了叙述视角的切换。莱译本在（1）分句用“our Ah Q”的第一人称视角介入作者的全知叙述，（2），（3）分句完全转向第一人称内视角，没有保留叙述视角的切换，仿佛阿Q的“男女之大防”，“排斥异端”都是读者预先知道的事实，不需要双重解码，因此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文本的美学价值和主题意义的阐发。

3.2.2 呈现顺序

在一般的叙述结构中，叙述者都会按照事件发生的线性进程组织语言，架构情节，然而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叙述者会采用一些特殊结构，使要呈现的部分更突出。

例8 阿Q没有说完话，拔步便跑；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鲁迅，2011：88）(www.xing528.com)

杨译：Leaving his sentence unfinished, Ah Q took to his heels as fast as he could, followed by a huge fat black dog.（Yang & Gladys，2014：110）

莱译：Before he could finish, a black dog was lunching toward him and Ah Q broke into a run.（Lyell，1990：138）

因为生计问题，阿Q去静修庵偷萝卜，在老尼姑赶来制止时耍起了无赖，然而，话还没说完，就拔步便跑。读者读到这里会产生疑问，为什么他话没说完就跑，难道是因为心虚？到后面作者才揭晓答案，原来是因为有大黑狗在后面追。作者的这种叙述顺序颠覆了读者的惯常认知，先有果再有因，画面感极强，读者先看到逃跑的阿 Q，再看见肥大的黑狗。生动形象地表现出阿Q在遇到比自己强悍的对手时的丑态。杨译本保留了这种呈现顺序，保留了原文的镜头感和悬念，而且对“拔步便跑”翻译为“took to his heels as fast as he could”，生动又传神。相比之下，莱译本对呈现顺序进行了看似合理的改动，一开始就揭示出阿Q拔步就跑的原因，悬念感消失，生动性减弱，因此有损原文美学价值传达和主题意义阐发。

3.2.3 描写重心

谈到描写重心，主要会谈到两组相对的概念：具体描写和抽象描写，以及主观描写和客观描写。现实中我们称之为‘事件’的都是这些因素的组合，因此在描绘‘事件’的时候可集中于其中一方面而忽略另一方面，是谓之‘描写重心’。（Leech & Short，2007：144）作者的描写重心有时暗含作者的态度和倾向。

例 9 天色将黑，他睡眼朦眬的在酒店门前出现了，他走近柜台，从腰间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鲁迅，2011：89）

杨译：The day was growing dark when he showed up, bleary-eyed, at the tavern door, walked up to the counter, and tossed down on it a handful of silver and coppers produced from his belt. ‘cash!' he announced. “Bring me wine!”（Yang& Gladys，2014：111）

莱译：The sky was almost black when Ah Q appeared, all sleepy-eyed, at the door of the wineshop. He shuffled up to the counter, extended a hand from his waist, and threw down a whole fistful of silver and copper coins. “Hard cash! Bring on the wine!”（Lyell，1990：139）

阿Q的离开悄无声息，没人在意，回来却是大张旗鼓。这段场景发生在阿Q再次回到未庄时，属于具体描写。按照惯例，对一个人的认知首先从外貌开始，其次是言行，然而作者首先展示在读者面前的却是一系列的动作描写。从他“走近柜台”，到“伸出手”，再到“在柜上一扔”，整个动作过程连贯，读者读来却像是在看一组慢镜头，到最后的“扔”才是肢体动作的结束，掷地有声。透过阿Q一连串的动作，读者可以瞥见他得志后的洋洋得意。除此之外，作者用直接引语的“现钱！打酒来”，能形成一种音响效果；强调 “现钱”，是对之前酒店不肯赊欠他酒钱的有力回击。

莱译本的动作呈现和原文一致，“shuffled up”更体现出睡眼朦眬的阿Q走到柜台前的状态，从“shuffle up to”到“extend”，到“throw down”，一气呵成；直接引语也是原版呈现，“Hard cash!”体现出了“现钱！”的概念，具有生动性和表现力。相比之下，杨译本直接从“walk”到“toss down”，“从腰间伸出手来”变成了后置定语，人物的话语也被分割成两部分，因此话语呈现没有莱译本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