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旨在完善资本主义而不是消灭资本主义的改良主义者，中谷岩并没有做出资本主义全面地自我崩溃的结论——虽然本书的题目《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崩溃》用的是“过去时”的表达方式。鉴于全球化资本使世界经济不稳定，使收入差距扩大并造成了大量不幸的人们，又使地球环境污染到几近不能修复的程度，从这个意义上讲，中谷岩承认资本主义已经开始自我崩溃了（第236页），并且强调，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应该“相互承认”，没有必要将全球化标准作为唯一的标准让各国普遍接受。尤其“日本完全没有必要必须接受历史和文化传统迥异的美国式资本主义”（第237页）。换而言之，承认资本主义形式的多样性和多变性。
这与耶鲁大学历史学教授保罗·肯尼迪（Paul Kennedy）的“资本主义形式有限改变”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肯尼迪认为，“资本主义将何去何从？我们现有的、受到破坏的体系不会被完全平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所取代，尽管这是马克思所希望的。我们未来的政治经济学很可能不会让亚当·斯密或他现在的弟子感到满意：政府对‘市场’的干预程度将比人们欢迎的要高。有人猜测，对于我们的新型资本主义，熊彼得和凯恩斯会感觉较为熟悉。在这个体系中，市场的动物性将受到国内和国际动物园管理者的严密关注，但不会扼杀自由企业原则。资本主义的形式会有所改变，但不会消失。资本主义有严重的缺点，但资本主义的批评者会发现，其他制度更糟糕。这就是政治经济学告诉我们的。”[6]
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列举了57种资本主义新形式，诸如“晚期资本主义”“新帝国主义”“慈善资本主义”“更具人道主义色彩的资本主义”“福利资本主义”“金融帝国”“后工业社会”“业主资本主义”“经营者资本主义”“华尔街资本主义”“投资商资本主义”“利益共享资本主义”“法人资本主义”“有计划有组织的资本主义”“调整的资本主义”“后资本主义社会”“后文明化社会”“电子技术社会”“信息资本主义”“数据资本主义”“反市场的资本主义”“赌场资本主义”“学术资本主义”，“创新型资本主义”，不一而足。这就引发一种思考：资本主义本质究竟是什么？资本主义向何处去？有什么新的变化？
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对此做了科学的解答。其核心思想就是“两个必然”（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和“两个决不会”（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的理论。马克思经典作家在论证了资本主义走向灭亡的历史必然性的同时，也阐述了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资本主义存在的正当性、制度发展的弹性。但我们不可能制定资本主义崩溃的具体时间表，否则就会陷入乌托邦社会主义。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及其体系是科学社会主义赖以建立的基础。马克思毕其一生，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形态亦即“一个在价值上建立起自己的生产方式，进而按照资本主义方式组织起来的国家”[7]，进行了科学的剖析。《资本论》及其手稿，创建了科学的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理论，从总体上逻辑地再现了资本主义的本质、内部联系、逻辑结构和运动规律。《资本论》第1卷阐述价值的生产过程存在着剥削，第2卷阐述价值的流通或者实现过程存在着剥削，第3卷阐述资本主义总过程存在着剥削。逻辑演变总路径就是资本（资本的人格化资本家是主体）—土地所有制（土地所有者是主体）—雇佣劳动（雇佣工人是主体）—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以及商人资本—产业资本—金融资本的转型，从而揭示了自由竞争资本主义向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演变的内在机制，以及当代金融资本主义经济的新特征，即不创造价值的金融资产只是在穷人和富人之间进行着单向的财富转移，同时由于其资本对生产的排斥，严重阻碍了实体行业经济的健康发展，最终酝酿出来全面的深刻的全球性资本主义大危机。
如何看待世纪之交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这是我们必须做好的一篇大文章。我们是“两个决不会”“两个必然”和“三个有利于”（“资本的文明面之一就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8]）理论的统一论者。一方面，“两个必然”揭示了资本主义这一生产方式的本质和历史发展结局，并且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是以牺牲某些阶级或阶层的利益为代价，被称为绝对合理的必然规律即“李嘉图定律”。另一方面，“两个决不会”和“三个有利于”论证了资本主义在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历史进步性和制度扩展弹性，即一定的自我调节、改良和改善功能，以及关注和重视在其内部滋生的资本主义否定因素或未来社会的变革因素。
应该看到，随着时代及其主题的变化，西方国家自“二战”以来，为了维护社会正常秩序和社会制度运行的稳定性，力图跳出“李嘉图定律”怪圈，它们在生产方式、生产关系和思想理念等方面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调整和变革：①通过全球化运动，发展到国际金融垄断阶段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在全球范围不断地复制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②交替使用宏观调控、微观规制和社会协调政策，力图灵活调整国家干预主义和经济自由主义的内涵和外延；③扩充中产阶级（这种橄榄状社会结构在加强社会系统稳定性的同时，也给资本关系扩展设置了新的社会结构界限）；④发展社会保障制度（这是给资本关系扩展设置了新的再分配界限）；⑤股份制和现代公司制度（这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行程内对古典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的局部调整和否定）；⑥倡导绿色的新发展观（这表明资本关系已被设置了限制其扩展的人文界限和生态界限）；⑦北欧的“民主社会主义”化倾向（混合经济体制、“第三条道路”思潮和工党市场社会主义模式）；⑧反映时代特点，竖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哲学社会科学经典，等等。此外，20世纪下半期的改革开放，我们又引进了包括教科书在内的大量西方哲学社会科学论著。
我国思想理论界应该善于融通古今中外各种资源，科学地借鉴西方发达国家内部滋生的资本主义否定因素或变革因素，厘清西方哲学社会科学中的有益成分和无益成分、意识形态成分和实用价值成分；进而还要从有益成分和实用价值成分中找出适合中国国情的，可以移植、借鉴和吸收的合理因素。全盘否定、一味排斥是不可取的。盲目崇拜、全盘照收也是不可取的。必须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并从中国实际出发，谨防类似“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的水土不服现象。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崩溃？》一书，对于全球化资本主义、新自由主义、西方经济学、市场至上主义、自由+民主+市场机制的评论，不乏可借鉴的积极要素。全书融通俗性与学术性于一炉，“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于一体，适合各个层次的读者阅读。但是，该书宣扬的一些东西是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方法论、理论体系格格不入的。这并不奇怪，因为从哈佛大学浸淫而出的中谷岩是长期游走于资本主义体系之人。至于作者对中国隔靴抓痒的描述而对日本传统的溢美之词，中国读者应该是有鉴别能力的。
（本文系作者为《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崩溃？》一书所写“导读”）(www.xing528.com)
【注释】
[1]〔日〕中谷岩：《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崩溃？新自由主义者的忏悔》，郑萍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
[2]古巴把免费治疗作为国策，构建了草根水平的医疗体制，进而提高了人民的幸福感。它已经是中南美各国中具有突出医疗水平的国家。欧美国家却削减社会福利，朝着将市场机制引入医疗卫生领域的方向发展。美国人均GDP是古巴的几十倍，却没有全民保险制度。不丹是个60万人的小国家。但是，英国莱斯特大学的2006年全球幸福感调查研究报告，其位于世界第八位，是亚洲最幸福的国家，而日本处于第90位。不丹国王在1972年就认定，“国民的幸福，绝不是靠经济发展能够测量的”，在追求国内生产总值（GDP）的目标之上，更应该把提高国民幸福总值（Gross National Happiness）作为国家理念。
[3]〔英〕克莱尔·琼斯：《资本主义为何衰败》，英国《金融时报》2016年10月26日。
[4]〔美〕E.K.亨特：《经济思想史：一种批判性的视角》，颜鹏飞总译校，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37~438页。
[5]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2012年的报告显示，美国最富有的20%的人拥有超过84%的财富，而最贫穷的40%的人一共才拥有0.3%的财富。另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16年9月公布的数据，2015年美国最富有的5%人群的收入是最底层的17倍。更能体现这一情况的是美国出现了中产阶级整体缩水的历史性变化。40多年来，美国一直是中产阶级发挥中流砥柱作用的“橄榄型社会”，但皮尤研究中心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属于中产阶级的人数约为1.208亿，这颗“橄榄”已经变成为“水桶”甚至“小蛮腰”。
[6][美]保罗·肯尼迪：《读四大家的书，得知资本命运》，英国《金融时报》2009年3月13日。
[7]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63页。
[8]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25~9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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