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全球化资本主义的正反面

中谷岩眼中的“资本主义是以资本增值为目的追求贪婪利益的意识形态”，而美国式资本主义就是“一味地要求撤废规则、一切遵从市场”，美国式的金融资本主义就是全球化资本主义，这是“潘多拉的盒子”放出来的“怪兽”（第229、237页）。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原动力，原本是“价格差”、利息和利润，当资本主义被关押在狭隘的国境中时，它还不能彻底利用价格差，但是进入全球化资本主义时代之后，跨越了国境障碍的资本的全球化是它发展自身的最大的营养源，资本主义彻底改变了其形态。发达国家的资本家，能够雇用廉价劳动力，创造巨大的收益，并且把在低利率国家筹措到的资金投入到高利率国家中去。资本主义这个涡轮，开始以人类历史上未曾有过的高速全力运转，在世界范围内不断地高效率地寻找、制造、维持和扩大价格差，成为无法驾驭的“怪兽”。

他用大量篇幅阐述了世界资本主义的种种矛盾。诸如，第一章《我为什么“转向”》就设置“差距扩大、中产阶层消失、医疗福利后退”“民主与近代经济学皆为精英统治的‘工具’”“凯恩斯主义经济的衰退、新自由主义春天的到来”等小节。第二章《全球化资本主义为什么产生贫富差距》推出了“无暇顾及的全球化资本主义的副作用”“美国‘金融立国’战略的失败”“贫富差距扩大的社会”“‘生产与消费分离’造成的差距”“经济学假定的‘社会公正’之欺骗性”等小节。第三章《作为“撒旦的磨坊”的市场社会》就有“资本主义果真使人幸福吗”“资本主义破坏‘人与社会的联系’”“资本主义造成贫困的原因”“土地是谁的”“土地私有化破坏了传统社会和环境”等小节，值得一读。

在作者看来，全球化资本主义是给世界经济带来活力的王牌，同时也是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副作用或负面效应的罪魁祸首。其“本质性缺陷”可概括为由此带来的四个“创伤”：一是世界经济的巨大不稳定，危机已经常态化；二是因生产和消费的断裂而造成不平等，扩大了贫富收入差距；三是因以追求利润为第一命题而破坏环境，以及由于人的商品化而导致的被利己主义纠缠的“社会冷漠”。他在最后一章提出了如何《给“怪兽”套上锁链》的对策建议。

此外，《资本主义为什么会自我毁灭？》还着重介绍了以“医疗立国”为目标的古巴，以及提倡“国民幸福总值”理念的不丹，^[2]作为批判全球化资本主义的正面例证。在作者看来，人类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推动文明发展，正是根源于亚里士多德所阐述的“人是社会性动物”这一品质；而以独立的原子形式存在的、崇尚“理性万能主义”利己的经济人，主张“全部责任自负”“只要自己好就好”的新自由主义，一切都根据利益和成本进行核实和交换的西方经济学原则，都是对亚里士多德论断的背叛和践踏，最后必将成为让个人孤立、让社会分裂的资本主义社会，即“作为‘撒旦的磨坊’的市场社会”（第74、75、76、80页）。

无独有偶，最近，欧洲央行（ECB）行长马里奥·德拉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以及欧洲理事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这三位经济自由主义的杰出捍卫者和精英，都一致谴责资本主义制度，他们宣称资本主义忽视了最弱势的社会成员的安全。^[3]《资本主义衰败：为何食利者兴旺，工作没有回报？》（2016年）的作者盖伊·斯坦丁也指出，全球化造就的“无保障无产阶级”（precariat），是在食利资本主义时代最没有安全保障的劳动者，是资本主义衰败的标志之一。

波兰犹太裔美国人，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兰德公司顾问布热津斯基早在上个世纪之交，在《失去控制》（1993年）一书中预测，美国不可置疑地在衰落。他列举了当代美国的社会问题，即：①沉重的债务负担；②贸易赤字严重；③低储蓄和低投资；④缺乏工业竞争力；⑤生产率增长速度过低；⑥不合格的医疗保健制度；⑦低质量的中等教育；⑧日益恶化的社会基础设施和普遍的城市衰败现象；⑨贪婪的富有阶层；⑩爱打官司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⑪日益加深的种族和贫困问题；⑫广泛的犯罪和暴力行为；⑬大规模毒品文化的流行；⑭社会上绝望情绪蔓延；⑮过度的性自由；⑯通过视觉媒体大规模地传播道德败坏的世风；⑰公民意识下降；⑱潜在的制造分裂的多元文化主义的抬头；⑲政治制度方面上下脱节的现象；⑳日益弥漫的精神空虚感。(www.xing528.com)

激进的美国经济思想史专家E.K.亨特，列举了对资本主义本质的12条看法，其中包括：资本主义是一个建立在矛盾和剥削基础上的社会体系；这是一个商品导向型的社会，把人类关系归结为商品关系系统地影响了更高层次的一般人类需求的实现，进一步为我们每个人的全面发展制造障碍；生产过程中追逐利润的动机驱使我们不再将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投入到诸如公园、游乐场、儿童医疗中心和公共交通系统等几乎无利可图的纯公共工程的建造和维护中去；由于出卖劳动力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绝大多数人可以维持体面生活的唯一方式，所以我们的制度迫使那些不能出卖自己劳动力的人，比如未成年人、老人、残疾人和必须照顾年幼子女的单身父母，陷入到极度贫困中去；资本主义体系把教育和其他文化机构从人类用以培养美德和不受外界干扰的独立思想能力的圣地，转变为维持和延续资本主义经济、社会结构的工具；由于一味追求利润，我们的水、空气乃至整个生态环境遭受了污染。他指出：“资本主义过去的进步性和合理性现在已被反动和荒谬所替代。这个制度现在彻底沦为了阻挠人类全面发展的障碍。正因为如此，这一制度只能是无效率的和不合理的。我相信，正如凡勃伦与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决非人类发展的最高阶段。只要人类坚持用他们共有的人性去克服资本主义的非理性，他们将开创一个在资本主义时代不可想象的新世界。”^[4]

此外，雅克·德里达、阿尔文·托夫勒、马克·范德皮特指出了美国社会难以自拔的20个大难题、当代资本主义10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资本主义三大病症（贫富两极分化、发展与环境的矛盾和人的行为与精神的危机），以及全球资本主义五大危机。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则阐释了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尤其是7对基本矛盾（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劳动的社会价值与它的货币表现形式、私人财产与资本主义国家、私人占有与公共财富、资本与劳动、资本是一种过程还是一种东西、生产与实现的矛盾统一等），以及五个“变化的矛盾”和三大“危险的矛盾”。盖茨提出21世纪创新型资本主义，其特征是“新的制度体系”，以及“让利润和知名度这样的市场激励发挥作用，使企业更加倾向于为穷人服务”。

综上所述，中谷岩与某些西方发达国家学者一样，处处揭示世界资本主义业已暴露的种种矛盾，深层次剖析和解构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本质。他是一个长期处于西方资本主义体制的经济学家，能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反戈一击，是难能可贵的。他的观点对我们仍有颇多启示。

但是，归根结底，他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而是资本主义社会改良主义者。他并不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来分析问题，其立足点是完善资本主义而不是消灭资本主义。在他看来，在21世纪，全球化资本主义这头怪兽还将处于脱缰状态，这就是现在的金融危机。不过，它现在受的那些伤绝对算不上致命伤。他寄希望于给这只怪兽套上一个控制它行动的制度的笼子，并且制造出一些束缚怪兽行动的有效的锁链。因此，他寄希望于奥巴马，实现“理念国家美国”的复活。在他看来，奥巴马总统治理下的美国，能够“修复经济大萧条”的美国经济，能够“修复中产阶级”这个在新自由主义政策中消失的人群，能够“修复道德领袖的作用”，大力调整新自由主义路线，从而在反思美国式金融资本主义的基础上，提出“新型全球化资本主义模式”，数年以后必定会像“不死鸟”一样重新站立起来（第238页）。

他开出的“解毒药方”就是构建“世界中央政府”或一个有强制力的国家，有能力对一国或全球的货币、分配、环境等进行有节制的管理。同时，还寄希望进行精神革命和价值观的转变，控制日益膨胀的人的欲望。这无疑是一厢情愿的“镜花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