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白银贬值所引起的汇率下降和物价微涨,对19世纪晚期到1931年的中国经济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中国最初的工业化浪潮就发生在这种环境之下,这一事实本身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个背景有助于解释,为什么直到1931年,白银价格一上升,中国城市工业部门和农村农业部门就立即陷入严重危机之中。本章主要考查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中国的城市工业化。
中国的现代工业萌芽于1890年代或更早一些。[32]据罗斯基(Thomas Rawski)估计,1912—1934年中国工业的年平均增长率是9.4%,超过了日本(6.6%)、英国(4.4%)、俄罗斯(苏联)(7.9%)。然而,正如罗斯基认为的那样,工业化对其他经济部门的影响不甚清晰。相对于整个经济体而言,1933年,工业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2%,而农业占到了60%。[33]另外,还需注意工业增长的区域性。现代工业和服务行业过多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尤其是上海和长江沿岸的一些城市。
学者马德斌(Debin Ma)近来估算出,1933年,长江下游(江苏省、浙江省)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2%,农业产值占全国的15%,手工业产值占32%,工业产量占57%。该地区还拥有占全国65%的金融服务业和包括水、电、天然气在内的57%的现代公共服务业。[34]仅上海一地的制造业产量就占全国的40%,它的工业在1895—1936年间以9.5%的年增长率迅速发展。[35]江苏省的工业产量约占中国本部的13%(不包括满洲);仅次于上海和日本人控制下的满洲,排名全国第三。像无锡和武进这样在沪宁铁路沿线的工业城市,二者的工业产量占到江苏省的79%。南通虽然位于长江北岸,但生产了江苏省36%的棉纺品和8.9%的面粉,进入了江苏省工业中心的行列。[36]因此,1933年长江下游地区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超过中国平均数的60%,也超过日本统治下的朝鲜和满洲的40%—50%。[37]鉴于中国工业分布的不平衡性和资源多样性,与其从整个经济还不如集中考查这几个地区,来揭示中国工业化的关键动力。下面,我就来探讨长江下游地区工业增长的几个方面,尤其是对照着20世纪白银价格下降和轻度通货膨胀的大背景。
基于以下原因,我把考查重点放在棉纺业和缫丝业。首先,它们是这个地区的龙头产业。由于轻工业是现代机械化制造工业的主导力量,这两个产业的重要性因此不言自明。例如,1933年,在江苏省27家主要工业企业中,棉纺业占总产量的43.87%(8 662.9万元),缫丝业占9.37%(1851.4万元);分别占第一位和第三位。[38]这两个产业是该地区工业发展的引擎。
其次,这两个行业的发展面临着亚洲其他国家纺织业的激烈竞争。近来,有日本东亚经济史学者强调,19世纪中期日本、朝鲜等亚洲国家开放通商口岸,不仅使西方人能够到亚洲旅行,而且还可以整合亚洲经济。“自由贸易”制度尽管为西方国家所强加,但亚洲商人和西方商人一道,使亚洲贸易大大发展起来。据学者杉原薰推算,1883—1913年,亚洲国家向西方国家出口的年增长率达到3.8%,进口的年增长率达到4.2%,几乎与同一时期世界贸易年增长率相当。1913年,亚洲与西方的贸易总值为21506万英镑,亚洲内部的贸易总值为16730万英镑。亚洲内部贸易的增长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1883—1913年亚洲内部贸易增长率估计达到5.5%,高于亚洲与西方的贸易增长。[39]
由于贸易增长,在价格和质量上国际竞争更趋尖锐。对于工业化刚刚起步的亚洲国家来说,如何应对日益全球化的经济成了最大的挑战。中国的棉纺业和缫丝业也不例外。在中国国内市场上,日本和印度的产品与中国产品展开竞争。同样,在欧洲和美洲市场上,中国缫丝业也面临日本同行的竞争。通过考查这两个行业,我分析中国工业增长与亚洲其他国家工业化的关系。在这方面,因白银价格下滑所引起的利率下降,既对面向国内市场的棉纺业,也对面向国外市场的缫丝业产生巨大的影响。(www.xing528.com)
第三,长江下游的棉纺业和缫丝业与农村紧密结合在一起。城市工厂从周边农村地区获取大部分原材料。上海、宝山、川沙、南汇、松江、金山、青浦、太仓、嘉定、南通、海门、启东和崇明的棉花产区,为上海、无锡、武进、太仓和南通的纺织厂提供原棉。[40]1933年,江苏省棉纺厂所需原棉有60%来自于上述地区。[41]由于缫丝业主要在上海和无锡,太湖北岸和浙江绍兴的农村地区,成了主要的蚕茧供应地。从1910—1926年间,从江苏和浙江输往上海市场的蚕茧,超过一半来自于无锡、常州、江阴的农村地区。[42]
城乡一体化引起了这样一个问题:传统的农业部门如何影响现代城市工业部门的发展?[43]长江下游的传统经济引起众多学者的兴趣,尤其是与前现代的欧洲经济两相比较。历史上,长江三角洲又称江南,以经济发达闻名(这里的“长江三角洲”,特指长江下游地区上海、无锡、南通等工业城市以及城市周边农村地区,见图2.1)[44]。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同时,很多农村家庭同时经营各种各样的副业,以获得额外的收入。棉织品和丝织品是两项主要的手工艺品。农业生产与农村手工业紧密相联。棉花产区的农户,种棉、纺纱、织布;桑蚕区的家庭养蚕、缫丝、织绸。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在关于这个地区经济高度商业化的文章中指出,18世纪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居民生活水准,与同时期的西欧、北欧居民不相上下。[45]基于对长江三角洲地区的研究,王国斌(R.Bin Wong)通过对长江下游地区的个案研究提出,在近代早期,中国与欧洲的发展水平旗鼓相当。[46]李伯重(Li Bozhong)在新出的两本著作中对中国经济在明清时期(14—19世纪)停滞不前的观点提出挑战,论证了无论是在农业还是在工业领域,当时中国的技术和生产力都得到了改进和提高。[47]因为侧重于对18世纪前中国和欧洲经济的轨迹进行比较,彭慕兰和王国斌对19世纪中期以后的状况并没有深入挖掘。下面,我将在这些有关长江三角洲地区农村经济最新研究的基础上,来考查19世纪末期以来农产品、手工业品的商业化以及商品的市场化如何影响了城市经济的模式。像李伯重一样,我也认为,19世纪中期长江三角洲发达的农村经济有助于该地区在20世纪初迅速工业化。[48]然而,1910年代之后国际竞争加强,加之城市纺织业和本地区农业部门的关系密切,城市纺织业随时调整以适应变动的商业环境的能力受到了限制。
图2.1 长江三角洲地区(民国时期)
来源:摘编自张心一:《各省农业概况估计报告》,《统计月报》第2卷第7号(1930年7月),页45。
现在,我就在我的分析视角之下,来考查现代纺织工业的发展与城乡一体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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