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以后的经济危机理论

在马克思之后，围绕着经济危机问题，也有很多不同的观点。一些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用新的方法对于萨伊定律提出了新的论证，其实是无危机论的一种翻版。比如，莱昂·瓦尔拉斯建立的一般均衡理论，证明了市场经济无危机模型；威廉姆·斯坦利·杰文斯提出所谓“太阳黑子假说”，认为危机完全外生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只是由于外部一些偶然因素的影响才产生了危机；马歇尔虽然不接受一般均衡理论，但是他接受了局部均衡理论，这个理论也是否认经济危机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无危机论成为后来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一个共识，成为一个“正统观点”。

但是，面对周期性经济危机的事实，一些西方主流经济学家不得不从理论上去关注这个问题，并试图做出一些理论解释。于是，像消费不足论，在西方的主流经济学的演化中仍然留下了自己的印迹。比如说克努特·维克赛尔、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等人的理论，其实就是消费不足理论的一个发展。后来的约翰·希克斯、保罗·萨缪尔森等，虽然不是专门研究经济危机问题的，但是通过对经济周期问题的研究，他们还是间接地承认了危机的存在，并且对危机做出了他们自己的各种解释。

在西方经济学家里，值得一提的是一个比较另类的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我们知道熊彼特是以创新理论闻名，他对于创新有一个重要的观点，认为创新是创造性毁灭的过程。熊彼特通过对创新的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创新是资本主义的生命，资本主义一定要不断地创新，一旦没有创新，资本主义就要死亡。但是创新本身也会导致资本主义死亡，由于创新不断地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最终资本主义还是承受不了，所以他得出了资本主义最终必然灭亡的结论。

当然，我们除了要看到在马克思之后那些不同于马克思经济学传统的经济学家对于危机问题的关注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们还要看到秉承马克思经济学理论的一些经济学家或思想家们围绕着经济危机问题所提出的各种各样的理论和观点。这里主要介绍一下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关于经济危机问题的观点。

在马克思之后，最先对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提出质疑的，就是著名的修正主义者爱德华·伯恩斯坦。由于19世纪70年代股份制的产生，垄断的出现，伯恩斯坦认为，资本主义已经由马克思原来讲的生产无政府状态，开始向有组织的资本主义发展。所以伯恩斯坦用资本主义的组织性的成长来说明，资本主义是可以实现经济的持续发展的。伯恩斯坦从这样一个角度，否定了危机的存在。

和伯恩斯坦相类似的，俄国“合法马克思主义者”杜冈·巴拉诺夫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否定了危机的必然性。杜冈·巴拉诺夫通过对马克思的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研究提出一个观点，社会生产各个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实现的，是可以协调的。他的根据是，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虽然工人的个人消费减少了，但是对于生产资料的需求增加了，因而，无论消费需求怎样减少，也不会出现产品供给总量超过需求总量。

第二国际中的一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于伯恩斯坦和杜冈·巴拉诺夫的理论观点进行了批判。首先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理论家考茨基，从消费不足论的立场出发，对伯恩斯坦和杜冈·巴拉诺夫的无危机观点进行了反驳。出生于波兰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罗莎·卢森堡，对于伯恩斯坦和杜冈·巴拉诺夫的观点也进行了激烈的批判。针对伯恩斯坦的观点，卢森堡从资本主义信用的作用出发，进一步阐明了危机的必然性。针对巴拉诺夫的观点，卢森堡对马克思的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做了深入研究。但是她得出另外一个观点，按照马克思本人构建的模型，不能充分保证再生产比例的实现，必须有一种外在条件的存在，即非资本主义的存在。这样，她提出了资本主义必然是帝国主义的结论。她认为，资本主义必须有一个非资本主义市场作为它的前提，当资本主义征服完了国内的非资本主义之后，必须通过向外的扩张，不断地寻求商品的销售市场，所以他从这里得出帝国主义的结论。除此之外，她在此基础上又推论出另外一个结论，也就是资本主义在全世界把非资本主义生产都变成资本主义生产，等到全世界的生产都变成资本主义生产的时候，资本主义也就发展到头了，它就会自动崩溃。所以，卢森堡的确提出了一个资本主义自动崩溃的理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罗莎·卢森堡的一些观点进行了批评，例如奥托·鲍威尔、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布哈林等。

在这之后，马克思主义理论队伍里对危机问题的研究也是不断深化的，比如，出身于奥地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亨里克·格罗斯曼，通过对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的深入研究，针对消费不足论和比例失调论，进一步从《资本论》第三卷出发，侧重从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规律这个角度进一步论证了危机的必然性。消费不足论和比例失调论主要是以《资本论》第一卷和第二卷为依据的，而格罗斯曼是第一个从利润率下降规律角度来论证危机必然性的经济学家。因而，格罗斯曼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危机理论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由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过渡到垄断阶段，奥地利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鲁道夫·希法亭，他于1910年发表了《金融资本》这部著作，提出了垄断资本的概念。并且希法亭坚持马克思主义原则，论证了在垄断的条件下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仍然具有必然性。希法亭把资本主义垄断阶段出现的新现象，包括金融资本的出现、信用的发展、对外扩张等这样一些新的要素结合在一起，重新论证了经济危机的必然性。

在希法亭的基础之上，列宁不仅提出了系统的帝国主义理论，而且对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也有发展。列宁从俄国实际出发，俄国不仅包含资本主义还有大量的小生产，所以列宁把资本主义生产和非资本主义生产结合在一起，进一步论证了经济危机还是必然会产生的，所以说列宁发展了马克思的理论。

在这之后，比利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曼德尔在危机问题的研究上比以前的研究更加深入了一步。曼德尔认为，原来从比例失调、消费不足，包括利润率下降这些单方面的因素解释经济危机，似乎都没有抓住经济危机的实质。所以曼德尔写下一本书——《资本主义发展的长波》，建立了马克思主义的长波理论，他试图从多种因素的结合角度，来理解资本主义的经济周期，理解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的发生。应该说这是在经济危机问题的研究上一个新的突破，也可以说是一个新的阶段。(www.xing528.com)

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围绕着经济危机问题做了进一步的探索，提出了许多新的理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法国调节学派、美国积累的社会结构理论、大卫·哈维的空间理论、奥康纳的生态危机理论等等。

这些学派都不再停留在抽象的角度，或者停留在马克思《资本论》提供的理论要素的角度去解释危机，而是根据二战以后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些新的现象，对经济危机理论提出新的理论解释框架。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理论面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原来马克思本人确实把经济危机看作是资本主义的衰落，甚至是资本主义要灭亡的一个征兆，但事实是，经过历次经济危机，甚至1929—1933年的大萧条，资本主义也没有灭亡，而是进一步发展了。所以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转换了问题，他们更多地致力于解释为什么在危机以后资本主义还能发展，从而更多地探讨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资本主义发展的原理和机理。法国调节学派，美国积累的社会结构理论都是从这样的问题出发，重新构建了一些新的理论来解释资本主义的发展，特别是二战以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史。

英国经济学家大卫·哈维，用资本的过度积累与资本贬值之间的矛盾运动来解释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经济波动。他认为，无论是利润率下降，还是消费不足以及信用和金融的发展，都将造成资本的贬值。于是，资本总是力图通过“空间修复”来避免资本的贬值。空间修复的主要方式是商品和资本输出以及劳动力输入，通过这些手段，资本得以将过剩的资本转移出去使之增值而不至于贬值。但是“空间修复”并不能消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的矛盾，而是为更大规模和范围的危机创造了条件。

奥康纳的生态危机理论也非常重要。他认为原来的经济危机理论，主要是从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理解危机，还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即从资本主义与生态之间的矛盾出发来理解资本主义危机。资本主义不仅存在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对抗，而且也存在着人和自然的对抗、社会和生态环境的对抗。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不仅是对人的一个剥削过程，而且也是对自然的剥削过程。所以生态危机的根源也是来源于资本本身。由此发展出一套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危机理论。

通过对经济危机理论史的简短回顾，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几个结论：

第一，经济危机问题的复杂性使得它成为经济学中最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无论是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角度，还是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序列来看，对经济危机的研究远没有终结。

第二，相比西方主流经济学而言，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对于经济危机问题的研究，不仅更加持久，而且不断得以深化。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承认，仍然面临着许多理论上的难题。我们看到，所有关于经济危机问题研究的文献，互相之间仍然存在打架的现象，往往是各持一端，强调这一面的同时否定另一面，如何整合成一个系统的理论，仍然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索的问题。

第三，能否把经济危机理论发展成为一个可供预测经济危机和经济周期的理论，是对经济学究竟是不是科学的巨大考验。关于经济学究竟是不是科学，美国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S·艾克纳写过一本书叫作《经济学为什么还不是一门科学》，美国另一位经济学家写的书，记录了著名经济学家在历次预测中的失败。经济学家对经济形势的预测失败的多，成功的少。包括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后，英国女王访问伦敦经济学院时，面对那么多主流经济学家包括诺贝尔奖获得者，女王问，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知道呢？你们不是有那么多的模型吗？为什么没能预测出来呢？在场的经济学家都哑口无言。

可见经济危机的预测是非常难的，但是应该说这是经济学研究和发展的一个方向。我们知道自然科学的伟大意义就是在于通过发现规律能够进行预测。可是我们的经济学号称也是科学，但是，数学公式搞了一大堆，计量模型搞了一大堆，就是不能预测，永远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不能不说这是整个经济学面临的一个巨大问题。